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2018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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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版:缑城周刊
2018年01月12日

(非常情感)

见字如面

小曼

1

记忆里年轻时的日子像南门外温吞的溪水,沉静透明,映着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安静地在阳光下缓缓流动。那个时候没见过多少世面,所以也不知道该追求什么,所以都是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贱贱地聊天打屁。

当时城关镇的商业区是桃源桥,西起百货公司东到小东门,南起人民医院北到小北门市场,所有宁海有关娱乐文化购物的一切都落在这方圆五百米之内。百货公司、新华书店、电影院、城隍庙、电子游戏厅、溜冰场、音像店应有尽有,相当于现在的万达广场。一到逢年过节必定人山人海,那时候的宁海人即使口袋里没钱,也要去桃源桥走走挤挤。

平常时候那里就是我们几个狐朋狗友的天下,每天不是在游戏厅比谁能用一个币把街头霸王通关,就是勾肩搭背在街上溜达,对那方圆五百米了若指掌,比如电影院背后那家借书店经常能借到龙虎豹藏春阁等香港画报,城隍庙边上的录像厅八点以后都会偷偷地清场放一些不可描述的香艳录像,硬生生的被提早发了育。看完以后不是坐在街边对着过路女孩子吹口哨就是去跃龙山偷看大人们谈恋爱,看得饿了就跑回外婆家院子里喝口凉水。

我外婆家就在桃源桥边解放路,放到现在属于CBD一类顶级区域,都是青木黑瓦古色古香的老房子,破败不堪。

解放路是个从北往南的下坡路,传说解放军就是顺着这条路一鼓作气解放了宁海。走在这条路上从来都是虎虎生风左右睥睨,恨不得路上有点不平让我铲铲。

可是走到有一间房子门前总是要蹑手蹑脚偷偷地经过,这房子门口常年挂着几双布鞋,屋里住着一个大辫子的阿婆。要是不小心被她看见喊一嗓子,一准好几天都要被小伙伴嘲笑我是胖熊猫。

这个阿婆的先生和我的爷爷是军中袍泽。爷爷家以前是书香传家的地主,略有薄财,所以在杭州念了师范大学,据说后来当了中央教导团的营长。

当年解放军势如破竹,国军丢盔弃甲,中央教导团败退到重庆终于弃暗投明,一部分人起义投了解放军比如我爷爷,另一部分人去了台湾比如那个阿婆的先生。

这一走就是山高水长缘吝一面,阿婆就此守了活寡,也没有子女,漫长的岁月孤独冷清。

2

小时候我胖得迈不开腿,两岁才好不容易学会走路,走一路摔一路,十足一个肉团团滚壮滚壮的。阿婆挺喜欢我,随我外婆一起喊我外号熊猫,经常让我去她家里玩,给我念儿歌念唐诗,到我很大了还一见我就喊我胖熊猫来啦。

阿婆家里没什么家具陈设,可以说得上家徒四壁,但是偏偏有两样东西多。一样是布鞋,还有一样是书信,小时候一直以为阿婆不是卖书的就是做布鞋的。

那时候家里有书的人家不多,起码我家里没书,所以经常跑去阿婆家看书。她家的书我一般都看不懂,然后就缠着阿婆给我讲书。

阿婆平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干瘦老太婆,除了两根粗大的辫子,一点特别之处都没有。可是一拿起书,马上就变了,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仿佛书给了她新的生命。

我很喜欢听阿婆讲书,虽然大多我还是听不懂。给我讲过的书是一本都不记得了,可是阿婆给我读的信我还很有印象,都是她先生从南京给她寄的家书。

家书里大多都是在介绍南京的气象宏伟山川灵秀人物俊彦。夫子庙、玄武湖、燕子矶、栖霞寺都是从信里第一次听说,也埋下了我心里向往南京的小小种子。除了这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封信开头的见字如面。

阿婆和先生是有爱情的,我看得出来,虽然家书里没有多少缠绵悱恻的情话,也许是先生不善于表达感情,也许是阿婆不好意思读给我听。但是每次阿婆读完先生给她的信,都要坐在椅子上发好长时间呆,眼睛里生出一团团的雾气。

阿婆的布鞋大概是做得非常好的,先生在信里经常夸她寄去的布鞋又合脚又耐穿,军中的兄弟们都很羡慕,跟阿婆约定每年都要做两双布鞋寄给他。

信到了1949年就没有了,可是布鞋仍然一直在做,每年两双的速度堆满了阿婆床下的箱子。

阿婆说几十年了,估计就是再见面也认不出了,门口挂几双她亲手做的布鞋,万一先生认不得门,认不得人,说不定还能认得她做的布鞋。

有一年我大学放假回家,意外的没有看见这个夕阳下每天都坐在门口望着远方的阿婆,门上的布鞋也取下了。

一问,说是人走了。

当年阿婆和先生订了婚没来得及结婚,阿婆的辫子留了几十年等着先生回来给她剪断,终于还是没等到。也不知道是早就在战火中亡故了,还是在台湾另有了家庭。

见字如面,只是见字不见面。

我记忆里的阿婆,阿婆记忆里的先生,阿婆的布鞋,阿婆给我念的书信,终于都烟消云散。

3

阿婆的见字如面已消散在时间的长河,我的见字如面却潜藏在记忆的深渊,偶然浮上心头,平静的湖面便悄然泛起涟漪。

大学有个师姐,比我大一岁,和我是浙江老乡,我们在迎新生的时候结识,那时她是学生会干部,领着我跑上跑下办入学手续。

她自然很美,无论是在我记忆里还是舍友们眼里,都说公共传播系有两朵系花,其中一朵温婉柔美的就是她。

爱上她是在那年学校运动会入场式。

我们正坐在各自班级场地准备入场,同宿舍的老苗突然推推我,朝操场入口努努嘴,转头过去,却见她正举着牌子踏着进行曲领队走来,鹅黄的连衣短裙,扎起的丸子头,露着一段天鹅般的雪白颈子,初升的朝阳把她照得熠熠生辉。我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使劲冲她挥手。

一整场开幕式我只把眼睛望着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地美好,蓝天上轻轻流过丝柔的白云那么好,初秋的金风吹过来微微拂动她的发梢那么好,朝阳暖暖地晒在我身上那么好,她雪白的脸上升起一朵红晕那么地美好,恨不得就地躺了下来,在这美好上躺到天荒地老。

初初相恋自然如胶似漆,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能把我们分开的唯有寒暑假。

那时候通讯极不发达,一到放假,慰藉相思的只有书信,而最难耐的便是等信的时光。

从前的日子过得慢,不像现在,忙起来一天眨眼而过,那时候一天便是实实在在的一天,若是第二天要与心里挂着的人相见,那度这一天便如度了一年,要是那一天在等一封该来而未来的信,那等这一天便如等了一生,直觉得已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收了信,那便是欢天喜地般的开心。

其实她给我的信上,并无见字如面四字,但见了信就如见着了人,仿佛她正嘟着嘴皱着鼻背着手,娇俏地立在眼前。我亦如此,很多平常说不出口的情话在纸上如汪洋恣肆,想必她收到时,也是如我一般心里灌满了蜜吧。

再后来她选上了学生会主席,她是要强之人,学习工作都不肯放,陪我的时间日少,而我又是疲沓之人,结交了些狐朋狗友,天天网吧迪厅,和一起去玩的女孩难免瓜田李下,不清不楚。

她痛定思痛,剪去了披肩长发,说是放我们一条生路。那时我还小,还不懂得疼痛,不知道她会痛,也不知道自己会痛,等到发觉时却已覆水难收。

她先我一年毕业,有一天出差路过学校顺便来看我。当时我正和人组着一支乐队,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留着披肩长头发。

她一见我便皱眉,立即要拉我去剪头发,说来也怪,我生不出一丝抵抗的意思。

已有一年未见,再见她只觉得好生高兴好生温暖,即便她让我做任何事恐怕我都毫不犹豫。当时的女朋友早就让我剪头发,我始终未剪,等到她来了,只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便随她去剪了发。

后来才知道她是特意绕道来看我,带我剪了发,又送我一套西服,回去不久她便结了婚。

纳兰容若有首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已整整过去了二十年,写下这段文字时,仿佛那一天仍在眼前,你皱眉的样子,你开心的样子,你生气的样子,你流泪的样子,都是爱我的样子和我爱的样子,可惜我当时看不出。

一寸相思一寸灰,前尘往事不可追,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如今也不知她身在何处,是否幸福,只是每当我深夜想起她时,悲伤悄悄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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