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宁海]
捣年糕
陈彬
年糕到处可以买到,长年可以吃到。不过,我们现在见到的年糕都是机器加工成的。但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年糕都是手工做出来的,尤其有一个“捣”的过程。故称之为捣年糕。
年糕是年后用来招待客人,春耕春种大忙季节用来送中饭、点心的主要食物。在平常年景里,普通人家要捣七八斗米的年糕,多的一石五六,少的也有四五斗。我家吃口多,每年都要捣一石多米。
年糕的原料是晚米。晚米出自于晚稻。晚稻需要另外育秧,另外选田,另外储存,另外碾轧,防止与其它稻谷混杂而影响年糕的口味。
蒸年糕粉需要猛火,需要用柴爿燃料。为此,家人常在方便的时候,把山上枯死的,或者不能成材的松树砍来,劈成柴爿,存放着。
捣年糕的时间必须在立春前。譬如2018年的立春是在农历2017年十二月十九日,年糕必须在此前捣好。假如立春在春节后,一般在农历十二月二十四、五日前完成。
捣年糕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因此,捣年糕前要找好年轻力壮的帮手。
我记得清清楚楚,母亲先洗去米衣粉,然后泡到七石缸里,浸透。
捣年糕这一天,包括我们这些小屁孩,个个都起得很早。父亲先从缸里捞起米放进畚斗里,让水沥干。母亲在两条长凳上摆好团箕,横放两根竹扁担,再搁上糠筛。大哥、二哥和帮忙的人把米倒进捣臼里去,两人一组,面对面地拉好弓步,挥动着几十斤重的捣矷头,一上一下地把米捣成粉。有的人握柄的双手一成不变,始终如一;有的人每捣一下,两只手前后换一次,动作敏捷,速度不变。旁边的人趁捣矷头提起的霎那,时不时地用锅铲把结饼的米粉铲松。累了,换一组。一臼捣好了,把米粉舀进畚斗里,再捣下一臼。母亲用糠筛把粉筛下来。没有捣碎的米碎重新倒进捣臼再捣。如此反复地捣,筛,捣,筛,直到午后,才能把泡过水的米都捣成粉。最后剩下的不多米碎,不能再捣了。他们就不停地前后拉动捣矷头,通过磨擦,把臼底的米碎研成粉。半天下来,捣臼四周的地上都是白花花的米粉,犹如皑皑的雪花覆盖着地面。
筛粉之所以要用糠筛不仅仅是因为年糕粉量大,小小的纱筛担负不了这样的任务,也不是因为年糕粉是湿的,纱筛无法筛下去,主要是因为年糕粉宜粗不宜细。粗,吃起来香,有韧性,有嚼头。
在吃中饭的同时,饭蒸已经被放进了锅里。母亲把包上炊巾的饭蒸篷放入其中,并在周边撒少许盐,再倒上粉,开始蒸糕花了。
通常是老人充当专司烧火的伙头军。我家是父亲的年纪最大,身健体康,常作替补队员。故烧火就落到了我们最小的几个兄妹身上。
不断地塞进柴爿,不断夹出火红的木炭,塞入炭甏里。面对着熊熊的灶火,烤得全身烫热,满脸通红,不得不时常地跑出灶前,吸点凉气。
糕花蒸熟了。总是大哥把饭蒸捧到捣臼边,倒扣下去,拿走饭蒸篷,糕花的香味透过迷漫的蒸汽,钻入众人的鼻孔。我们也管不了烧火,围到捣臼边,伸手讨要糕花。滚烫的糕花不得不叫我们左、右手互换,且烫得嘴巴开得大大的。略带一点咸味的糕花酥软可口,不仅孩子吃得欢,帮忙的,不帮忙的,只要在旁边,大家都可以吃。如果有人还有点怕难为情的话,主人或帮忙的人会把糕花递到他的手里,不吃也得吃。如此一番折腾,第一臼糕花基本上被吃完了。主人乐哈哈的,决无半点悯惜之意。农民的淳朴,农民的大度,邻里之间的感情尽现其间。
捣年糕是两个人的工作。一人捣,一人添。捣的人先立着马步,用捣矷头把松散的糕花向捣臼边挤压结实,添的人手醮冷水,把挤压上来的糕花推回到捣臼底去,再挤压,再推回去。三次挤压后,捣的人拉开弓步,挥动捣矷头用力地捣下去,添的人把周边的压回去。一人一下又一下地捣,一人不断地添,捣,添,捣,添,把糕花捣成结实坚韧的一块。添的人每次醮水后,总是甩去水滴。醮冷水是为了防烫,甩水滴为了不把水留在糕花里。
捣好的糕花被搬上面床后,帮手们立马围在一起,一人抓起一块。尽管烫手,但双手还是拼命地揉搓,做成包子一样的圆柱形粉团,用右手的手腕与小指掌关节之间的外侧手背当刀,左手压住右手,用力地来回拉推,割下一块无折痕的一端,做成一条长约七八寸,手臂那么粗的年糕,又用筷子印上筷痕。接着,再揉,再做下一根年糕。
稍微留心一下,就会发现在切开的糕花剖面上,有一条条细细的缝隙,或一个个小如针孔的小洞。用力揉搓糕花的目的就是把这些细缝和小洞彻底地挤去,使糕花紧密地粘合在一起。这样的年糕才能存储长久。
我们姐弟把做好的年糕整理到米背之类的器具上,一排排地摊开,每条之间留有空间,不让风吹日晒,使之阴干。若被风吹到,或太阳晒着,年糕就要开裂,切起来就要散、碎,在水里浸久了,还会发臭。
一臼糕花做成年糕后,总会有一点多余。即使没有多余,大人也会应我们的要求,把糕花做成小白免、猴子、猪、鸭之类的小动物。把两颗绿豆,或红豆嵌入头部,成了它们的眼睛,用剪刀剪两下,两个小翅膀就长成了,再插上一根筷子,我们就可以拿着它们到外面去炫耀了。
阴干后的年糕很硬很硬。所以,年糕必须浸泡在水里,而且只能是冬水。
所谓冬水,就是立春前的水。立春一到,阳气渐旺,万物复苏。水同样也是如此。所以,藏冬水成了民间的习俗。
立春的前一天,大哥和二哥一早起来,不仅把七石缸的水挑满,还要把家里的瓶瓶罐罐都装上。用这些水浸年糕,做过年豆腐,扼粽、捣馍糍、杀猪、杀鸡……
在冬水里浸软的年糕不易变质,可存放二三个月,即使水的表层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像豆腐皮一样的东西,有时还有腐乳一样的臭味,但仍可以照吃不误。浸过年糕的冬水千万别倒掉。四五月时,田头地角的带豆挂满了枝条,却往往有黑黑的,细如针尖的虫蚰叮满了带豆。见了,会头皮发麻。这时,扼下一枝松毛,醮着浸过年糕的冬水洒在带豆上,虫蚰很快就不见了。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我小学课本里的《千人糕》一文来。《千人糕》讲的是经过育秧——播种——管理——收割——碾米——最后制成年糕的过程。
是的,年糕就是千人糕。我们所见到的年糕是要经过很多很多双手的劳作,才最后制成。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们应该懂得劳动,热爱劳动,我们应该珍惜粮食,要珍惜一切来之不易的劳动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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