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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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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副刊•文学
2018年10月16日

地狱之火与天堂之光

□文∕樊健军

最近睡不安稳,老被梦惊醒,或被临窗的汽车声聒噪。这不是好现象。奔五了,身体大不如以前。晚饭后散步,遇见一朋友,在同一小区,但每年碰见的次数不会多于三次。聊到陶博吾,陶老晚年,整天不说一句话,闭眼养身,养精,养神。人近百岁,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不该说的话也可能说过,说与不说,都同己无关,都同无常无关。不说,要么了然于心,要么洗脚上岸了。话唠有两种,一种嘴上唠,一种纸上唠,写小说属后者。写小说要么心里有话,要么没话找话。心里的话藏得了多少?大多属于没话找话。没话找话,好比找米下锅,吃了这顿,得记挂下顿,没个完了。小说如此,世事也大抵如此,不沾惹,不贪嗔,与世相安无事。

无事闲着,闲人最苦。继续没话找话。话唠是种病,不唠就要命。能唠时不唠,恐怕哪天想唠也唠不了。会生遗憾。三年前,遇一劫,险些唠到头了。临近年末的一天,突发心绞痛,排山倒海。幸好有预感,捂胸下楼,离医院不过百十米,命不该绝,出门即遇的士,径送到医院楼下。前后不过十分钟,还是休克了,十五分钟,抢救才醒。后转院去南昌,做冠脉造影,右冠动脉中段有处堵塞,百分之九十五。放置了一枚支架,住院一周返回修水。劫后余生,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那几个投出去未有回复的小说,差点都成遗作了。如果真的去了,那几位收到投稿的编辑得知消息,不知该是如何的心理,又会如何处理我的稿件。默然,又莞尔一笑。

活着,是侥幸,也庆幸。更多恐惧,和更多无力。有限的生命终将堕入无限的沉默。凡有生命的,都想在有限中挣得无限,无限的金钱,无限的享乐,无限的空间,无限的繁衍。而上帝永远不会给你无限,未完成的事,必须在有限中完成。离开有限,是不同于有限的无限。乐极生悲,乐是有限,悲是刚刚开启的无限。在堕入无限之前,我得赶紧写,赶紧说话。我仅仅休息了一星期,就开始没话找话。我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标准,一天不超过两小时,写一篇,就赚了一篇,写一万字,就赚了一万字。这是第二次生命,第二次生命有第二次生命的乐趣。我把这种乐趣放大,继续放大,放大到无限。我不放纵自己,也不节制自己。我按照惯有的速度前行,没想过到达哪儿,也不想半途而废。我预测不到终点,预测不到有限终结的那一刹那。

很多时候,我会跌进尴尬的陷阱,想说话,却无话可说。我找不到饱含意义的话语,不知该说啥。像个拜佛的人,找不到寺庙。我就傻愣愣地站着,等待哪儿突然吱呀一声,有扇门开了。或者像个提水的人,守在悬崖下,直到水滴一粒粒坠落下来,把小水洼积满。我伸出小勺,一勺一勺,把水舀进水桶。这种等待的感觉并不美妙,甚至有些残酷。我依赖不了谁,只能自己把自己灌满,用生命之水把自己复活。我就像个傻子,期待声带突然振动,驱除沉默的恶狼。

也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说那么多话,到底该不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若认定有意义,不该说的话也要说。若是无意义,说再多的话都是虚妄,都是扯淡。而恰恰如此,我以为自己在扯淡,一意孤行,把没意义的话当成了真理,当成了永恒。我没等别人把我打倒,没等时间把我打败,我自个就打败自个了。我被虚无的恶犬咬住了。我把自己推入了彻底否定的深坑。我沮丧,绝望,说不出一句话。以往说过的话就像垃极,堆成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些话说给谁听的,有多少人在听,为啥要那么说,有啥理由那么说。那些话能给人当食粮,还是当药物,能填饱肚子,还是能治疗疾病。那些话值不值得用生命的气力去说,会不会替代肉身的存在,或者当成肉身的延伸。没有人给我答案。我陷身在虚无的黑暗中。无边的黑暗,无底的黑暗。黑暗就像泥淖,粘稠稠的,挣不脱,甩不掉。我张大嘴,不是为了说话,而是为了呼吸。粘稠的黑暗之物,从我的嘴巴挤进去,占领我的心脏,填实我的腹腔。我的身体是沉重的粘稠。我飞不起来,也沉不下去。我在黑暗的哪个位置,没有定位。我需要一点点光亮,真正的星星之火。只要那么一丁点,我就会像个饥饿的乞丐,突然嗅到烤面包的香味,不会有片刻的迟疑,绝对朝芳香的方向直扑过去。我不管那是天上的流星,还是野地里的磷光,不管那是地狱的焰火,还是天堂的烛照,都会义无返顾地狂奔而去。我像扑火的飞蛾,也像仓皇的逃亡者。我张开双手去拥抱意义,去抢夺新生。我想说话,大声说话。我不说话就会窒息,就会死亡。我不说话黑暗会重新把我攫走。我以说话抵御黑暗,对抗黑暗。我为说话而生,也会因不说话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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