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秋天

□文∕赵小虎

秋天是山里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春天，桃绽红，柳吐绿，燕子剪东风，风景固然美丽，但春天天气易变，乍晴乍雨，忽冷忽热，太小性儿了，不适合山里人的脾气。夏天，山里虫蛇频繁出没，百足虫像赛龙舟样划动着无数的脚，竹叶青盘绕在竹杆上，舌箭儿如绽放的花蕾，叫人有点害怕。冬季，岭儿瘦，路儿滑，冰剑高悬，浓霜扑地，一副冷峻肃杀的样子，太严酷了。唯有秋天，山里透出一种别有的韵味。阳光，柔柔的，透出善意，不晃眼。不再像是夏日，刺猬般挺着它锐利的刺。而是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大黄猫，从树梢间探出它轻柔的爪，触在罩着薄薄两层单衣的背脊上，挠痒痒。天幕被升高了，安装了蓝色的水晶玻璃。这玻璃，被风攥着白云儿轻轻擦拭过，更无一点杂色。山林里清清凉凉的。那种凉意，好像氧气一样从树林里释放出来，又像从覆盖着青苔的山石上渗出来，弥散在山林间。望着葱葱郁郁的树林，仿佛看到盛满啤酒的大海，凉到心里。山林里色彩丰富，绿中夹杂着红、橙、黄等斑斓五色，繁复绚丽而又生气勃勃。山涧里探出几个玲珑的石头，秋天了，是该出来见见太阳；秋天的水冷，也供樵人踏踏脚。石头温润光滑，泉水清澈见底，不知是泉水把石头打磨得如此没棱没角，还是石头把泉水搓洗得如此新鲜光亮。秋天，山林的沉静、温和、丰赡、成熟，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无法把它比作什么。

过了中秋，板栗成熟了。一棵棵板栗树疏密有致地分布在山林中，并不簇拥在一起，以壮声势。枝干伛偻着，缀着串串的果实。有的刺球儿板着脸，一副金口难开的样子；有的早已忍俊不禁，露出黑油油的虎牙。当晨风吹起号角，树林中便传出沙沙的声响：一颗颗板栗子从刺球中鱼跃而出，埋伏在草丛里。

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阴翳的森林逐渐变得光亮，山间热闹起来。大人们挑箩担篓，戴着草帽，拿着竹篙，上山采摘板栗。这是摘板栗的“正规军”。板栗树大多很高，一般都有五、六米，有的高达两、三丈，如今的嫁接板栗树种就不同。板栗球需要人上树去把它砸下来。上树的一般是青壮年男子，他们腰里缠一条白手巾，脚下踏一双解放鞋，往左右手掌上各吐一口唾沫，反复揉搓几下，就纵身一跃，将树干抱住，然后像毛毛虫一样一纵一纵的往上攀。爬到树杈上，扶着树干挺直腰板，站稳了，长啸一声，接过从树下递上来的竹篙，朝着刺球儿横扫过去。板栗球像冰雹似的，到处洒落。这时若碰上顽皮的“游击队员”——那些上山捡板栗的孩子，他们可能会趁机浑水摸鱼。不过，这得冒被刺球砸中的风险。砸在身上，还扛得起，若砸在脸上，板栗球上的刺会扎进肉里，生疼，却没理由哭。当然，大批的游击队员是在等到正规军撤走后才进驻阵地。有的作了精心准备，拿着柴刀、火钳等工具；有的则是一时兴起，被伙伴们邀来，随手拾一截枯枝，作拔草寻蛇状，找寻那油光亮闪的“宝贝”。捡板栗也有学问，得观地势，察树形，板栗树向阳的一面，枝干稠密处，高枝处的下方是搜寻的重点区域。但又不能在正下方，因为板栗子往往是随风起舞，在空中，一个个伞兵似的，划着优美的弧线，并非垂直落下。地势平坦处，茅草倒伏处，之前一定有人重点排查过，是无须仔细搜寻了，应在茅草耸立，坑坑洼洼处下工夫。板栗丰收的年岁，捡板栗子的收获也是挺大的，一天甚至可以捡个十来斤。小时候有一回捡板栗，口袋里都装不下了，没办法，就把袜子脱下来，那袜子本是大人穿的长筒袜，过了膝盖。傍晚，提着满两袜子板栗，回家一称，四斤多。卖给上门的小贩，一块七毛钱。

捡过板栗后，山林间开始寂静下来，小松鼠在枝头荡秋千。

盼寒露，油茶熟。到了寒露时节，乡亲们又忙着采茶子。山林间再一次像赶集似的，人欢鸟唱，热闹非凡。采茶子是山间的一次重大秋收活动，是一场规模更大的战役。乡亲们大半年的食用油和给孩子们添置新衣、新鞋的钱都来源于此。之前乡亲们都要进行紧张的准备:打草鞋，以后换成了解放鞋；编扎箩筐；削好竹钩；整平好山路。到了采茶子的日子，大人们天亮前就吃饭，天一亮就出发，留下小孩子在家里搞后勤工作。

油茶属常绿小乔木，性喜温暖，树皮淡褐色，很光滑，一般高2-3米，矮矮的，山里人戏称“武大郎”。茶子球拥挤在矮矮的茶树上，虎头虎脑的。有的绷着红扑扑的脸蛋，有的凸着唇，嘿嘿地憨笑。人们散布在各个山头，有的骑在树上，有的吊在树下，背着竹篓，挎着尼龙袋，说笑着，不时四处吆喝，声音在群山中盘旋回荡。偶尔也有人唱山歌，但只是随兴唱唱，一些散漫无章的乐句，听不到完整的曲儿。采茶子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就是摘到猕猴桃。十月的猕猴桃又软又甜，赛过芒果和橘子。大人们把摘到的猕猴桃塞进茶子里，挑回家，一股脑儿倒在屋前空场上，孩子们扑上前，搜寻着，发现一个便高兴得跳起来，在院子里四处奔跑。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秋天渐渐地落下帷幕，看得到冬天款款前来的绰约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