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2019年0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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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25日

再走豆村路

□许俊文

在我的故乡皖东豆村,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他曾跟我说过一句堪称经典的话:“把走路当成修行。”人生 就这么走着走着,父亲不知不觉走进了苍山白头的暮年。一天,不慎跌坐股骨断裂,就只能靠轮椅代步了。夏天的一个黄昏,我从临时的单位赶到家,发现父亲能下楼了。支撑他站起来的是老家豆村那条路,他还想再走一趟。

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我带着父亲踏上了回乡的路。途中,父亲双目微闭,缄默不语,只偶尔问一声到了什么地方,仿佛窗外的风景与他无关。然而,当车子一进入他熟悉的地界,便来了精神,这里指指,那里指指,如数家珍地说出一个个地名,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我吩咐朋友小陈把车子开慢些,以便能让父亲多看一眼。凭我的感觉,这也许是他对自己曾经生活的地域,作告别礼了。

车子从高速路转入宽阔的国道、省道、又转入县道、乡道,再转就是土路了。那是豆村通往小镇岱山的唯一道路,父亲执意要下车走一走这条土路。他说,几年脚都没有沾过土,人活得没劲。当我把他从车子上抱下来,双脚一落地,那暌违已久的光芒便又回到父亲的眼里。他用手中的拐棍戳着土路说,这条路我七八年没走了,现在都快被野草封实了,人活不过草呢。我逗他说,你今天见到老朋友了。父亲笑了,笑得像那轮正在下坠的落日。

这条土路的两旁生长着高大的马尾松,父亲说都是五六十年前栽的,现在越长越发旺了。他示意我扶着他到树跟前看看。此时见了树的父亲,把拐棍一丢,双臂紧紧搂着粗大的树干,就像是搂住那些流逝的岁月,舍不得松开。父亲说,这棵松树是他当年栽的,树旁那块大石头还是原来的样子。父亲没读过多少书,他不会知道东晋大司马桓温“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句话,但我从他与松树对视的眼神与表情里,分明看见隐藏在父亲内心深处的无奈与忧伤。

接着来到一个山口,父亲用拐棍指着一个小土丘说,我这辈子最对不住她。我知道那个小小的土丘下埋葬着他的女儿、我的妹妹,已经很多年没来看望她了,我提醒父亲去坟上看看。父亲摆摆手说,我也快了。说着转过脸去,怔怔地眺望着已经衔山的落日。

路过白泉塘时,我叫小陈把车子停下来。这口水塘曾是生产队的当家塘,几百亩水稻田全靠它灌溉,当年父亲从浦口挑回的鱼苗就放在这口水塘里,过年捕捞时,分作三十二堆,一家一堆,整个豆村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连猫和狗都跑去凑热闹。可现在呢,已变成一片荒滩了。此时的父亲趴在车窗上,什么话也不说。其实他心里有话,有许多话,可就是不说。

一路上,车子开开停停,我把父亲抱上抱下,一条并不长的土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夜幕降临时,我们还没有回到那个小小的豆村。

父亲不知道,他想回去的那个村庄,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

(许俊文,著有散文集《预约秋风》《留在生命里的细节》《俯向大地的身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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