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与释然之间

吕晓曙

（一）

周末，暮色四合，相熟十五年的朋友来家小坐，一起吃饭。时近年关，说起一个于我讳莫如深的话头，出路在哪里？这多少让人神情黯淡，恰似昨日凌晨，漫步或站立在街头，夜色浓重幽深，偶尔见到一些灯火，专注、深沉，不晓得是否是陷入了沉思。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被流逝的时光推着、拽着往前走，生存需要、物质消耗，吃穿住行娱，或说安身立命的各式成本，累加起来，像条长长的绳索，捆得我越发紧了。

夜里，睡沉了，会醒。丝丝缕缕的忧虑便密密匝匝围上来。家，是我这个年纪，真实、纯净的倚靠。但，必须与之保持距离，或许不一定要离家远行，但，要走出去的，并且勿要退缩回去就放弃了。经风雨、见世面、受历练，这是生存或说生活里需要的，也不必须经受什么大风大浪的考验，经历日常时光里一丝丝的捶打，也便是生活了。英雄亦始于平凡。如果说，我们走过的一生，是画家笔下一幅气象恢弘、色彩斑斓的呕心力作，那么，一日一日的寻常生活与点滴努力，才是调色盘。

有时想，走过的路，虽也有着一些曲折，尚好，走过，便不留有过多的沮丧懊悔。这几年，对于“接受”，有了几分“恍然有悟”之感，有些时候，也只有学着多一些接纳，哪怕多一点一滴，才能更便当地安抚自己吧。趟过磕磕绊绊的来路，即使自己没有条件将其修理平整，也大可不必站在一边指天破口大骂，毕竟，如此做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平添气受，实没有多大用处。前头还有长长的去路，迟疑消耗不得。

大约年少时，走过这段路，有父母打着手电引导，他们偶尔也搀扶你我走一截。一路同来的少男少女，走得快一步，也就帮着我们踏除了许多眼前尖利的荆棘，这路上便要安全和温和一些，也让人偶感温暖。而今的深夜、凌晨，有时候，感觉到的，细密丝缕的迷茫与害怕，显然要生猛一些。

之前有次，与一位师友喝茶谈天，他对于人世、人生以及人的去处，有着悉心的洞察。当然，我相信，他历经半百，如是的温润是真切的。他告诉我说，人的一生太短暂，有时，也很漫长，你的朋友一定不会多，乃至可以说寥寥无几，就是那么几个，能够贴着心处的，一个两个。所以，要自己找乐子，抵御孤独，甚至享受孤独。要养，要好好养一两个属于自己的爱好，纯粹地依偎着自己个儿，安心。

“自为主恃”，欢喜这个词，虽然对它的体悟思索才刚刚开始。

饭后，吃过茶饮，朋友点起一支烟，开门离去。

突然地，想见见她。她皮肤白皙，一头黑亮利落过耳短发，笑起来，眼角眉梢像极了弯弯的月亮，两颊微微隆起，酒窝温润。

在多年以前。

（二）

夜，睡沉之后，真美。像你。

我骑行在路上，或坐在床沿，常常用手，去捕捉它们。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大雨过后，一条有腰的河躬身道谢。

时间来处，你我都以为，偏坐公园一角，自然或说理应，“市井远，悠然读万卷，看时光溺水，看花叶成泥”。

猛然还是恍惚，读到你平平常常亦或耐人寻味的眼神。起初，我按照学校课本里讲的那样，认为是坚毅或是持之以恒，这是曲曲折折的光阴，绕过千山，拐过万壑，带给你的，不，是我们每个人。也或不是，莫非忧思？你我一丝一毫渐渐增厚的眼袋，眼角黛粉的血丝，这些当中，日复一日的岁月，长恒久远。“他”转身时，带给每一个人形形色色的故事，在晨露炊烟之间。意识到这一点，起先，也许好侃三道四的我，突然间，有些意外地想听你讲，抖落的烟尘里，有苦有乐、有悲有喜，有你的碧空如洗、长天皓月；也有你的阴晴圆缺、晴雨两边。我，这时候，只愿是车里，堵在高峰期，上下班路上也有一丝无奈的闲人，倾听，车载音响里，讲述的小城故事，也许，遇见你。

那么多年，记不得初见。眼前，还是当年，半晌午，你拍过我的肩；回头时，你明媚的笑脸，有浅润的酒窝，在白皙紧致的皮肤上，留下时光对我的眷恋。眉梢弯腰，眼睛和后来的许多次一样，掀起一阵阵细腻的波澜，还有一头黢亮的齐耳短发，如今都已深藏。只是，有那么几次，起风的时候，我也想飞，大概，人生海海，风里，有你一半的思绪。

过往留在我们的脑海里，一片一段，一鳞一爪。

今后或是之前，已来还是未来，我们都像天上的云，要飘；像水上的萍，要散。当散得远了，飘得倦了，让我们在晨曦暮色里，在晓星明灭之际，相忘于江湖。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或阴或晴夜将临，或急或缓时光吟。郦波语：“我不能替你忧欢，你也不解我莫名”。灯火，从来留下片缕光明，“暗夜，从来不占据我心”。

你的眼角眉梢与唇沿，出现乃至离别，都如时间的叹息和诗篇。

（三）

汪惠仁语：“闲逸，在中国古典美学里是很重视闲逸之笔的。在奔向主旨、主题的途中，闲逸之笔构筑了毛茸茸的生活。”自《散文》卷首语里读到。美，也妙。

我在一瞬间，笃定地认为，这当中，有一层层可以剥离开去的意蕴。

先想到的是今天，时近中午，有一双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探过来，一副眼镜，和他的眼睛一样明亮，还有些纯净和“滋滋”的热切。挺好的，以至有那么一些可贵。你我都知道的，这对于一位年过半百历经沧桑与纷繁世事的人而言。

晚餐时候，后桌吃饭的是三位年轻女孩，穿着雅致齐整，让人感到舒适。她们口耳相叙的，是我们这个年纪，这一人生阶段，真实可爱的话题，年关、奖金与工资，工作感受与遇到的趣事。我与坐在对面的朋友，虽然貌似看得见并试图接受当下，但切实的，我们的言谈、眉眼间，显而易见，细密的倦意、茫然。明天，有些许消瘦。

夜，没有雨，寂静，然而又见喧嚣，我转过头，望了望，远处，无尽，也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