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行巷
顾方强
坐在医院楼梯踏步上的蛇并没有意识到,从这一天开始,一些不期而至的酸楚和无法挽留的不舍,将会突如其来地袭上心头,他将再也不会是一个从不猜忌生活的少年郎了。
让蛇情窦初开的翠芬,像玉荷花一样开得漫不经心。翠芬并不忌讳人们眼中的引车卖浆之流,反正从来不装模作样。自从有了在工人俱乐部的惊鸿一瞥之后,蛇挖壁打洞地打探她的消息,终于在教练场的旱冰场上,让阿勇把她撞倒后,上去英雄救美把她扶到一边,借机熟悉起来。如愿地与翠芬热络起来以后,蛇一帮人出去玩,都喜欢把翠芬叫上一起去,翠芬要是不上班和电大不上课,也会像蛇的小阿妹似的,若无其事地与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出现在电影场门口等等的地方。
因为翠芬的满不在乎而引起的一些风言风语,在蛇这些后生眼里,根本不是风也不是雨,完全是一种烂漫,并希望这样的烂漫,能与自己有一份浪漫的相遇。其他几帮以为她的心里可能装有他的几个小后生,也蠢蠢欲动地为她暗中较劲。蛇这次在力行巷吃了个跌,估计与他的那张嘴有关。在这之前,蛇曾四处张扬,已经与翠芬一起在看好第二场电影后,去黑灯瞎火的滨溪路手牵手地荡过马路了。滨溪路就是今天灯火通明的徐霞客大道。
按小城当时找对象的约定俗成,要是答应独对独去看电影,就算开始找对象了。找对象一开始,一般都是偷偷摸摸做贼一样的,在没人看到他们一起看过电影,更没有人看到他们深夜荡马路的情况下,蛇就镗镗声地把镗锣敲了个底朝天,言下之意就是翠芬已经是他的对象了,别人就不用来动脑筋打主意了。蛇被其他几个同样心动神摇,气急败坏地借着要为翠芬恢复名誉的几个小后生,夹头夹脑地敲一顿也是不冤。
蛇也真的没被白敲一顿,顶着和翠芬找对象打过架的名头,经常骑着自行车门门账地等在厂门口,希望能接下班的翠芬回家,翠芬反正一次都没坐过蛇的自行车。方言中门门账的意思,也就是某一件事的每一门账,都已经给你算得色色清爽地摊在你们的面前了,就是理所当然,当仁不让。
面对比自己小几岁的蛇,翠芬老早跟他声明过,做朋友归做朋友,找对象不大可能。不死心的蛇,常常约阿勇一起,今天去借一盘录音带,明天去还一本书,总是想方设法地找理由去她家。蛇一碰到翠芬奶奶,总是抬城隍一样地极尽恭敬恭唯,还主动上门为翠芬奶奶做家务,去车站路买煤饼、到市门头打开水等等,只要翠芬奶奶一开口,他就异常积极地跑去做好。蛇与翠芬的交往,曾一度获得了翠芬奶奶的默许。话说回来,要是撇开门第观念,蛇用方言来说,还是非常得人惜的,长辈们见了,一般都会喜欢。
心里着了火一样的蛇,好不容易等到中秋节,叫阿勇约好翠芬,大家一起去南门外的溪滩上去赏月。吃过晚饭,众人在电影院门口集合,一起穿过南门外铁桥,翻过化肥厂围墙外的堤坝,来到千丈岩脚的溪滩上。蛇与大家一起,在河滩上收集枯枝,点起了一堆野火,红红的火焰在长长的溪滩上,把他的心照得亮堂堂的。大家散坐在火堆边,相互传递着酒瓶,一人一口带瓶喝着宁波大曲,和着哗哗哗的溪水声,在静静的月光照耀下,畅谈着月光般美好的未来。月光如水,水如月光,火光中越发光彩照人的翠芬,在阿勇和大家的追问下,娇羞地对着大家宣布,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人不是蛇,于是,火光渐渐熄灭,野火堆渐渐冷却,蛇心中只剩灰烬。
不知是自爱还是心爱的原因,心地纯良的蛇在阿勇面前,也装作不是很中意的样子,不再继续去纠缠翠芬,只是远远地等着,等着翠芬和心上人的出现。当他们真的出现的时候,尽管心里难过得蟹爬一样,蛇还是告诉自己,今后只能与翠芬保持距离做普通朋友了。
但翠芬也并没有获得她想象中的幸福,在经历了一场除了伤痛什么都没留下的恋爱之后,她在奶奶的葬礼后去了母亲生活的北方城市。临行前,知道蛇心思的阿勇,在道兴饭店为翠芬饯行。席间蛇借着酒劲,试探着问翠芬是不是一定要去,去了以后会不会再回来。听着蛇依依不舍的追问,翠芬轻轻地放下筷子,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缓缓地把头发往耳边搂了搂,神情落寞地摇头。翠芬提起酒杯,提议大家倒满干了杯中的酒。道别时翠芬看着蛇的眼睛,轻轻的一声谢谢你,蛇便半转过身,装作眼睛里进了东西,动作生硬地搓起眼睛来。
在兄弟姊妹的情谊中,夹带着儿女私情的蛇终于等来了北方来信,翠芬在信中告诉他,她在那边生活得很好,顶替母亲进去的那家国营工厂很大,厂区里有很多很高的烟囱,满目都是龙一样盘着,冒着烫气的各种管道。走在阳光明媚的偌大厂区里,主人翁感觉油然而生。蛇想象着翠芬在大城市里轻舞飞扬的样子,断断续续地通了几年的信。
(连载二)
江苏路特数字科技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服务支持, 文字、图片、视频版权归属发布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