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履情深
□ 张芳
这是我解不开的一个结:总是对旧鞋怀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心情。
每当穿坏了一双鞋,对着它左看右看一阵后,在准备扔掉的刹那,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一根细细的绳子一牵,一下子就万般难舍起来。最后旧鞋自然被挽留了下来。
穿坏一件衣服或别的物事要扔掉它们时,好像就没什么感觉。扔了也就扔了,顶多在心里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快就旧了,就不合时宜了?大概是因为,旧衣不像旧鞋那样记载着我辛苦前行的身影吧。
面对一件旧衣,能够想起的,多半是自己穿着曾经光鲜的它结交了哪些新朋友,上了哪些咖啡馆,说了什么样的客套话,总之旧衣上记录的都是些外在的、不怎么往心里去的东西。
旧鞋就不同。看着眼前一双破旧不堪的鞋,是有种切肤之痛的,和旧鞋有关的往事也一幕一幕放映出来:为了做好某件事,自己怎样心思缜密地准备,怎样精神抖擞地上路,一路上怎样麻烦不断以至于好几次想走回头路,后来思来想去又怎样坚持了下来……旧鞋上面,确实有我真实的、无法抹去的生命历程。
比如前几天我整理出来准备扔掉的那双黑色平跟旧凉鞋。它现在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两根鞋带彻底断了,鞋内磨破了一层皮,鞋根也磨掉了两个角,完全是一副尘满面、鬓如霜的模样。看着它,我就想起它陪伴我度过的那段日子——那个苦夏。
6年前的夏天,我被一家单位要求完成10万字的书稿,采访加写作总共只给我3个月时间。这是第一次写书,自然是一心求好,而时间那样紧,又免不了心里着急。唯有早早制订好进度表——我规定自己上午采访,晚上写作,每天铁定完成数千字。时值盛夏,有一阵气温高达36摄氏度,但上午还是照旧出门采访。这双刚刚新买来的凉鞋也就陪伴着我,日日坐着没有空调的公共汽车下乡,顶着烈日在乡村的石路沙路上跑来跑去。
有一回去乡下,因为跑得急,竟然在汽车站检票处重重摔了一跤。一个衣冠楚楚的成年人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一跤是够狼狈的,但那时也顾不上别人怎样看我,只想着迅速爬起来赶路要紧。却觉得钻心地痛,仔细一看,膝盖和脚踝处果然慢慢渗出血来。想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但还是没去——怕耽搁时间,怕影响进度。好在后来伤口倒也没怎么疼,那天还是顺利走完了该走的路。
那回摔跤的事,我对谁也不曾提起过——即使对谁提起了,大概他也会很快忘掉吧。但我想那双黑凉鞋是不会忘记这一幕的,它会永远记得我那天一瘸一拐的样子,也记得那个夏天我走过的所有的辛苦路。它的憔悴不堪的容颜上,清清楚楚地留下了我生命某个时段的疼痛和欢乐。
家里保存的旧物实在是太多了,我不该这么感情用事,像开个私人博物馆似的再将这旧凉鞋收藏起来。但是,我又怎能这样不念旧情,将一双记录了重要生命履历的旧鞋丢掉呢?旧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甚至比一个最好的朋友还知心啊。
这样一想,我又用最轻柔的动作把这双旧凉鞋包了起来,藏在原先的鞋盒里。
旧事难忘,旧履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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