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酿

中秋节后，气候乍凉未寒，桂树茂密繁盛的枝叶间隐隐沁透出一股香甜气味，似有若无。拨开绿叶仔细瞧，才看到一粒粒碧绿饱满的桂花花苞，芝麻大小，不起眼地藏于其中。过不了一周，这些花苞就要热热闹闹地舒展开来，变成金色灿烂的四瓣小花，缀满枝头。

又到了制桂花米酿的季节。

在桂花树下垫一张干净的竹席，轻轻摇动树枝，缤纷花瓣便如细雨般落满席面。将收来的桂花清洗后荫干，拌入当年的新糯米一同蒸熟，冷却后封入沸水煮过的陶瓮中，加一碗酒曲搅拌均匀，最后密封。剩下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桂花与糯米的发酵反应，随时间沉淀成为绝赞的美味。

家中会这门手艺的是外婆。老人家常说，制这道佳饮，关键在耐心。从准备原料起便要仔细挑拣，花梗与花蕊也得尽力去除，否则成酒难免有苦涩回味。糯米也得选那些米粒完整且晶莹饱满的。当年个头只到锅灶边的我，只顾盯着咕嘟嘟翻滚的沸水上架着的蒸笼，眼巴巴等着火候到了，等外婆舀出一小块冒着热气、又香又软的桂花糯米到我的小碗里，先满足我这个馋虫。

人间风物，一饮一食，皆是学问。封坛后的桂花米酿，至少得在一个月后才能开启品尝。那时，糯米已沤得酥烂，桂花更是只闻其香，不见其形，淡金色的液体芳而冽，酒味甘甜多于醇厚。我曾按捺不住，在米酿封坛后不到两周时便偷偷打开，却在开坛的一瞬即知大事不好。只见瓮中浮着厚厚一层沫子，桂花与糯米就在这沫子下头，显然发酵进程只到一半。我不死心地用勺子撇去浮沫，一大瓮子的糯米桂花只沁出一小层清液，闻上去酸且怪。

我到底没敢把那勺子放进嘴里，只慌忙重新封好坛瓮，匆匆逃离了“案发现场”。虽然尽力遮掩，但我的所作所为必然会暴露的——当外婆开启酒瓮，一丝缝隙中泄露出的馊坏气味就是铁一般无可推诿的证据，我当即羞愧地垂下头。

外婆并不讶异，只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说：“太心急，可吃不到好的。”说罢，只轻轻拉着我，要我和她一起清洗酒瓮。那一年，全家到底是没能喝上桂花酿。此事虽小，给我的教训却深，尤其是外婆说的那句话，年岁渐长后，越发觉得它意味深长。

老人的言谈中其实有许多智慧，或许表达方式质朴粗拙，却如陈年珍酿，都是时光馈赠的礼物。酿酒须得时间造化，生活中为人处事不也往往要耐心沉淀，在合适的时机表现，才可成就圆满么？外婆虽然年纪大了，所幸精神矍铄，我十分珍惜我们欢愉相亲的时光。这个时节，外婆大抵已经拿出了制酒的竹席、陶瓮等旧物，正和我一样翘首期待桂花盛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