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送流年

高玉霞

腊月时分，窗都闭着。偶尔走到厨房，打开窗，寒气如云，把头探出窗外，冰凌凌、清爽爽的感觉，如同吃了一根棒棒冰。关上窗，室内温暖如春，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时间就心乐之。有窗的风景是美的，一处建筑有了窗，就有了视野与风景；一座宅院有了窗，就有了意蕴与流年。

窗的韵味春夏秋冬总是不同。春天，在窗前读书，一窗的鸟语花香，一窗的花影绰绰，书上的墨字都灵动起来。风携着花香而来，若是窗闭着，就羞羞怯怯，一朵花影，一阵雨气，一片云影，落在扉页上，帘幔上。若是窗半开，香气盈盈弱弱，似女子腕上鹅梨帐中香，正当美好年纪的女孩儿，举腮读书，明媚的光影里，有吹拂着的柔软发丝。夏天，雨声嘈嘈切切，噼噼啪啪，打在窗棱上，满窗的雨水，在簌簌雨声中，读一封远方的来信，连棉布裙都浸润得湿哒哒的，有着樟脑球的绵长味道。秋天，门廊里飞舞的海棠叶，如云旋转，稠李子树的黄叶，在窗前舞动，厨房炖菜的空闲，瞥一眼，树的晃动与叶子的黄，都让人觉得光阴静好，世事无争。冬天，窗是一幅画框，树枝如同素描画，所有的叶子都凋落了，麻雀偶尔飞落，在树上停着，意境萧然素美，喝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简静人生的滋味，就在这窗前了。

窗，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看，都是美的。窗，让一年四季的景致变得流动起来。

儿时的窗是从里开的，天气热的时候，可以整半扇摘下来，一家人坐在炕上吃饭，杏花伴着鸟鸣，幽幽地开，鸡鸣犬吠时时传来，邻居们的聊天声，隔着街都能听到，趴在窗台上，望父母在院里干活，或者淘气从窗户跳出去，不走正门，也是常有的事。不仅如此，窗在每一个传统节日里，还寄托着人们朴素的心愿。端午节，人们除了在门口挂艾草，还在窗户上悬挂艾草，将三五束艾草用红绳和菖蒲绑成一捆，倒挂在门口或窗户上，这样风里就有着好闻的艾草香了。“腊月二十五，糊窗户”。早年间，窗户是花格的木棂窗，要糊上窗纸来阻挡风寒。如今人们喜欢贴福字和窗花，一家人在大雪纷飞时，坐在暖炕上，用笔画花样，再映着灯剪下，贴在窗户上，映着门廊上的大红灯笼，这样的窗就有了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明代《帝京景物略》曾写：“冬至日，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若是在贴着窗花的窗下，画素梅，日染一瓣，那意境就再雅致不过了。

苏东坡的“纸窗竹屋，灯火青荧”，郑板桥的“破纸窗间，一晚读书灯”，都提到了纸窗与灯火下读书的情景，可以说有窗在，读书的意境与氛围就高雅起来，鲜活起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草堂的窗装着万里江山，天地大美；“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笔下的窗有着缱绻的相思；“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维的窗，寄托着令人回味的思乡之情。

陆游晚年蛰居故乡江阴，建了一个书斋，取名为“老学庵”，写下一首诗，其中两句是:“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而我在窗前忙忙碌碌，一抬头，流年如飞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就不禁羡慕起陆游能万卷书中消磨时光！

如若如此，这似水的流年，是不是也能心有所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