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的镬㪬糍

薛静雅

我从小很喜欢吃姆妈亲手做的镬㪬（音浊）糍。自我记事起，生日一到，就会缠着姆妈做镬㪬糍。工作成家后，姆妈也会想起来为我做，而我总说不怎么爱吃了。手工制作镬㪬糍相当繁难，姆妈步入老年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就更加不忍心提起镬㪬糍。离现在最近的一次吃姆妈的镬㪬糍，应该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姆妈还在帮我哥哥家烧饭，负责十多个人的中晚餐。那时她只有六十出头，一天忙到晚，也没听她喊累。姆妈厨艺绝佳，凡吃过她做的饭菜的，无不夸赞，她也因此快乐着。那天是周五，下午一放学，我就带着儿子去哥哥家蹭姆妈做的饭菜。姆妈一见到我就说：“夜饭做镬㪬糍搭倷吃！”我一听很开心，已有很久没吃了。但转念一想，新式的厨房里没有土灶头，怎么做镬㪬糍呢？就如此问姆妈，哪知她拿起一只高压锅轻松地对我说：“这有何难啊？用高压锅煮糯米饭，直接在高压锅里，用麦饼杖㪬饭就行了。”瞬间被她的机智征服。随后姆妈开始忙碌起来，我帮不上忙，就在一旁与她搭话聊天。而脑海里不时闪现出，我年少时姆妈做镬㪬糍的情形：

在我生日的前一晚，姆妈将糯米洗净后浸泡在水里。第二天临近中午，姆妈叫我生火将镬先烧热，她从洋粉袋里舀出一碗黑芝麻，用细眼筛子筛拣去杂质，再倒入镬里翻炒。不一会儿，芝麻炒熟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姆妈就用小簟畚把芝麻盛起来。等芝麻凉下来后，她叫我把芝麻倒进小捣臼，让我用石杵把芝麻㪬碎。我一边㪬一边将溅到捣臼口的芝麻粒送进嘴里。那时节，妹妹们还小，帮不上忙，但看到有吃的，都围到我身边，眼巴巴地望着我。我捏一撮芝麻糊喂给她们吃，并叫她们耐心等着，马上就有镬㪬糍吃了。姆妈已经将浸泡好的糯米用淘米筲箕沥干。烧旺镬灶膛，糯米入镬，洒上少许水，加盖烧开。等热气大上，镬边沸出饭汤时，赶紧退出柴火。焖上几分钟后，再往灶膛里㶣（音谈）上一蓬火，糯米饭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时候，镬底应该合（音夹）镬团了。在这个间隙里，姆妈把我所㪬的黑芝麻糊拌入红糖，再将红糖芝麻糊摊放在大洋铁盆里。

等镬灶膛里的火基本燃尽时，就可以撬（音悄）开镬盖，接下来的这个动作是最花力气与时间的——用镬铲㪬烂镬里的糯米饭！姆妈站在灶台前，两手紧握镬铲柄，对糯米饭反反复复不间断地做着几个动作——或抳或㪬或铲，既有劲又利索，尽量将所有饭粒㪬碎，将米饭的糯性全部释放出来。慢慢地，镬里的糯米饭开始成团，㪬与抳也越来越需要力气。此时姆妈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她嘴唇紧闭，使出大力气来，还不时喘着粗气。有时候动作过大，导致墁在铁镬四周的水泥灰松动脱落。我从小对姆妈的一身力气惊异不已。她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身材苗条，怎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姆妈总对我们说，力气生在骨头罅，她从小上山落海，种田割稻，练出一身力来。而我上初中了，还提不动一拗斗井水，很羞愧。姆妈又说，怎样的鸟吃怎样的虫，叫我认真读书即可，将来是不用吃力气饭的。

终于一大团呈胶冻状的麻糍出镬了。姆妈从大团里揪出一个小团，搓成球状，然后放进那只盛着红糖芝麻糊的大洋铁盆里。我早已洗好手等在盆子边，姆妈一放，我就立马滚动起糯米球，白白的球子随即裹满红糖黑芝麻糊。在第一个镬㪬糍出盆前，我已叫妹妹们洗好手。前几个一出盆就进了我们的肚子。接着就一个一个放在大红祭盘里，作为全家人午餐的主食。姆妈做的镬㪬糍，软糯又香甜，爽口不黏牙。别地方吃到的镬㪬糍，不是糯性不足以致过于松软，就是饭粒太多而不爽口。我想，姆妈的厨艺之所以比一般人好，那是因为她的用心用力。

高压锅里的糯米饭已熟。姆妈打开锅盖，将高压锅放在地上。她跍下身，一手拿住锅柄，一手紧握麦饼杖，使劲㪬米饭。看到姆妈㪬得很不容易，我不禁有点心疼，跍到她身边，说：“姆妈，让我来㪬嘛！”姆妈侧过脸笑着说：“你㪬弗来个，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有气力呢？没有㪬几下手就会酸个。”我只得提着心，生怕累着姆妈。她的血压血糖有点高，偶尔听她说起，早上刚起床时浑身酸痛，吃了饭活动后症状就会消失。姆妈毕竟已步入花甲之年，老年病开始找上门。做子女的不仅不能给姆妈添麻烦，而且应该为她的身体保养出钱出力。

终于㪬好了。姆妈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一罐芝麻核桃花生糊，一边说道：“听说黑芝麻多吃吃对身体很好的。我做了几罐，你也拿一罐去吃吃，早上不要饿着肚皮上班，泡一杯吃吃蛮好个。”原来姆妈早已开始自我保养了！我顿时为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老哥总是说，姆妈辛辛苦苦将我们四兄妹养大，她现在老了，我们却还在吃着她做的饭，且没有一个孩子将她的厨艺传承下来，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惭愧啊！在我热着脸羞愧的当口，姆妈已经将拌上红糖的芝麻糊摊在果盘上，正滚出一个个镬㪬糍来。她递给我一个让我先尝一下，问我甜度够不够，还说自己血糖高不能再吃甜食，叫我们也吃得清淡点。我咬了一口，甜度刚好，因为有核桃花生的加入，味道也比以前更好，但我回复她：“姆妈，甜度倒是刚好，但总还是小时候的镬㪬糍好吃。”她神色一黯，说：“那当然了，现在什么都能吃得到，谁还中意这种土东西啦！我忖你中意吃，再说蛮长时间没有做过了，才忖起来做个。”

从那以后，姆妈再也没有做过镬㪬糍。

“姆妈的镬㪬糍”朗诵音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