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蓑衣
□ 戚思翠
蓑衣,顾名思义就是用蓑草编织的雨衣。相传,在伏羲时代,人们就利用树皮和草编织成衣服形的雨具称之为蓑衣。古人较早使用且使用最为广泛的原始雨衣,叫袯襫。《国语·齐语》中记载:“脱衣就功,首戴茅蒲,身衣袯襫,霑体涂足,暴其发肤,尽其四肢之敏,以从事于田野。”诗经《小雅·无羊》里写道:“尔牧来思,何蓑何笠。”三千多年前的阴雨天里,牧羊人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干粮,守护着牛羊。
斗笠、蓑衣、草鞋是旧时农人的“三件宝”。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足穿草鞋,也成了老农的传统装束。而这种文化意象不会衰竭,因它太富有诗情画意了。蓑衣的最高境界或许为唐代柳宗元的诗句所营造。“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大雪纷纷,蓑笠翁静默不动,为的是不惊水中鱼虾。每读此句,一幅寒江独钓图便在脑海中浮现。
还有吕岩的《牧童》诗云:“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诗人的悠然自得跃然纸上。张志和《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秀丽的水乡风光、富有情趣的渔家生活令人向往。“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因“乌台诗案”一贬再贬的苏轼,醉酒归途遇雨,也正是披着蓑衣、拄着竹杖、脚穿草鞋,才得以于泥泞中疾步如飞。
苏北乡下有一句俗语:“穷不可无蓑衣,富不可弃糟糠。”在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一袭蓑衣。我的祖父是编织高手。编柳框、编竹篮、编蒲席、编丫子、编戽斗等,样样都会。印象里,每逢入秋,祖父便到河西“下三十”坟茔地那割茅草,晒干后制蓑衣拿到集市上卖,也送人。祖父在他“鱼头屋”门前露天地上编织蓑衣,我等小屁孩用茅草折叠出不同形状的玩具,自娱自乐。
祖父编蓑衣的姿势那么优雅,那么认真细致,就像艺术家在制作工艺品。晒干后的茅草有些扎手,编起来容易断,祖父让我们端一钵子水给他。只见他喝一大口水含在嘴里,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然后猛然张开嘴使劲一喷,水雾四溅,均匀地散落在干硬的茅草上。经过水雾喷洒浸润的干茅草,立马变得柔韧顺滑乖巧起来。编蓑衣是从领口开始的,领口处是个半圆形的圈。祖父将一撮撮茅草细密地拼叠、搓紧,在领口上打上十几个“蓑扣”,然后交叉打“结”,用一道道细麻绳紧密缠绕。从左到右,从上而下,像织毛衣一样,一片接一片,一针一线缝制成衣裙状。蓑衣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大披肩,胳膊下面是敞开的。一件蓑衣要打上千余个“结”,最后再缀上系带和扣子。编织一件蓑衣,约莫需要三天。
每逢雨日,父亲就穿着祖父编织的蓑衣犁田、打耙、插秧、薅秧、打药、施肥、除草、收割……这些情景至今仍在我脑海里萦回,有时也在梦中出现。那时候,我们家就父亲一个壮劳力,他还担任生产队队长,成天忙碌不休。父亲穿上蓑衣去田里干农活,蓑衣只到父亲的小腿处,他挽着裤子,戴着斗笠,在风雨里看上去俨然一幅江南水墨画卷。
我12岁时,第一次跟父亲学插秧。小雨下下停停,我戴个黑不溜秋的麦秸凉帽,父亲带上蓑衣,来到自留地田里插秧。看父亲插秧那么简单娴熟,我也学他的样子,急急“往后退”。可一抬头,秧苗竟没插进泥里,而是漂在水上。一把秧苗插完,我就累得直不起腰。坚持插完两把,父亲喊我歇一会儿。我在水田里洗干净双腿上的泥巴,赤着脚走过长长的田埂,来到土垄旁,躺在蓑衣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和飘动的白云。那一刻,我觉得蓑衣就像一床软绵绵的被子,舒服至极。
每逢下雨天放学时,祖父还会穿着蓑衣到学校里把我驮回家。每当祖父出现在学校门口,就有调皮的孩子说:“老鹰”来了!“神秘大侠”来啦!祖父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半蹲着,让我从背后钻进蓑衣里,驮着我往家走。我钻在蓑衣里,趴在祖父背上很温暖,但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长大后,看到武侠电影里,蓑衣似乎成了大侠的一种道具或者伪装。水汽氤氲、烟雨缥缈的竹林里,穿着蓑衣的大侠匆匆赶路,偶尔还使用一下技艺高超的轻功。有时,一个蓑衣人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武功高超的大侠。他行走于江湖,隐藏自己的身份,用蓑衣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渔夫。江湖浩渺,一蓑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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