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钟声
早年间,名导演谢晋有部电影,叫《清凉寺钟声》,说的是五台山的清凉寺,且跟日本和尚有关,阐述什么中日友好的老生常谈。
五台山的清凉寺我没有去过,宁海一市的清凉寺倒去过,居然也跟日本有关。
天气说热就热了,太阳结结实实地洒在身上,汗出得粘稠稠的。在这样的大热天,我和童章回老师、楼文剑主任驱车前往清凉寺。在一市镇西刘村,车子拐弯“游”上山坡。为什么叫“游”呢?宁海话的“游”,意思不是游泳的“游”,而是慢慢挪动~~~蜗牛,宁海话叫“田游螺”,这个“游”就是此意。因为此路极陡,车子是慢慢“游”上去的。正提心吊胆间,车子“游”到了山顶,却是一处平旷地,有李白诗“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的意境。加之茂林修竹,一片阴凉。这种地形,在地理学上叫“崮”,四周陡峭,顶部平坦,山东有个孟良崮,以我军歼灭张灵甫74师而闻名,此处姑且称为“清凉崮”吧。到得崮顶,俯瞰旗门港,一丘一丘的养殖塘,在阳光下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煞是好看。一市镇,由于位置靠南,原本一直是宁海的“下只角”,经济不甚发达,近年间,靠着海水养殖,一市人的腰身也鼓了,喉咙也胖了。
“原本我们清凉寺,在旗门港有50亩养殖塘。”说话的人腰身鼓鼓,喉咙很胖,是清凉寺的法师,名观善,44岁,壮实和善。现在的清凉寺是康熙十七年重修的,其最早的历史,可上溯到北宋年间,为天台国清寺的分寺,鼎盛时,寺里和尚有100多个。
我一直觉得,由于背山面海,宁海的地域文化可分两部分:山区比较本份节俭,却也保守;海边则豪放开拓,却尚奢侈。一市则是山、海的结合体,既有山里人的勤劳本份,又有“海边人”的敢闯敢干。那么清凉寺和山、海又有怎样的关联呢?
观善带我们来到一尊石碑前,碑名《清凉讲院碑记》,字迹已模糊,但尚可辨,述其寺因“旗门水洋于前,状元峰峙于后,时多白云,紫气交相拥护,古称清凉……”你看,这里地理上就是一处山、海的纽结体。碑文记载前代僧人开寺的过程很是艰辛:“徙居于斯,伐木开道,栉风沐雨,费尽心力……”很显山里人的吃苦耐劳;又记大殿修成后的宏大气魄:“鼎新大殿,装塑金身,巍峨轮奂,亦已尽美矣!”这里,是不是又显海边人的豪迈?可见原来的清凉寺,历史既称悠久,规模也很奢华。直至现在,还留下两进古老建筑,门厅为歇山式,梁柱间的雀替木雕雍容大气,而走廊上格子窗的刀法又显精巧。童章回告我:“自古名山僧占多,状元峰清凉寺,明崇祯《宁海县志》就有记载,这两进古建筑能保存到现代,殊为不易!”童章回是有名的“宁海通”,既博览群书,又实地探访,因此他的观点、论证很有权威。他还告诉我:全国叫清凉寺的不少,但数五台山清凉寺名气最大,日本人很是羡慕,就按它的比例尺寸,在京都仿造了一座,其中的释迦牟尼像,你猜是谁塑的?张姓宁海人!哈,这清凉寺,跟宁海还颇有瓜葛。
我对日本人素无好感,其对中国人的暴行堪称丧尽天良,但日本人也有突出的优点:羡慕优秀,善于学习!其副产品就是:看见人家好的东西,就惦记着,总想搬到自己家里去,如五台山清凉寺。惦记其实是一种景仰,但强行搬人家的东西,就要发动侵略战争了,优点就走向了反面,也给整个民族带来了灾难:原子弹自发明以来,总共扔了两颗,被小小的日本全部吃下了!这就是报应。
童章回还认为:一市清凉寺跟日本的关系尚多。北宋年间,宁海出了第一个进士:一市东岙的周弁。那时候的东岙,是中国商船赴日本的大港,樯帆林立,客货两旺,日本木宫泰彦《日中文化交流史》有记载。周弁出身航海世家,他的爷爷、爸爸都远航日本,爷爷还娶了个日本妻子,爸爸则客死日本,爸爸死后3个月,周弁才来到人世,应该是个遗腹子。周弁有7个儿子,其中有6个考中进士,连同周弁,号称“父子七进士”,这是公元1061年的事。至于为何周弁一门文脉兴隆呢?民间传说:赴京赶考前一天,周弁一家曾来清凉寺祭拜,祈求佛祖保佑!此说代代相传,南宋的叶梦鼎,因仰慕周弁,也于状元峰下结庐苦读,后来考取太学生第一名,官至右丞相。现在,状元峰下,清凉寺旁,尚有叶梦鼎读书处遗址。不过宁海历史上,其实没有一个人考取过状元,叶梦鼎按童章回的说法是“相当于状元”。状元峰,是宁海人考取功名的精神寄托啊!
这种精神寄托还一直延续到当代。来自西刘村的刘根凤阿姨告诉我:每年中考、高考前,有许多家长陪着孩子来到清凉寺,像当年的周弁、叶梦鼎一样,祈求佛祖保佑、金榜题名!中国人对于宗教的态度,总的来说,是少信仰而多实用,功利的目的性太强。世界三大宗教,传人中国之后,都来了一番改头换面,最明显的改变就是:供品重物质而少精神,西方的教堂弹钢琴、唱赞美诗,而中国寺院则什么豆腐香干、全鸡全鸭都上桌了~~~他们以为:神灵与他们是一样的,都取实用主义。
楼文剑插话道:每年中考、高考前,不但有一市、宁海的考生和家长赶到清凉寺拜佛,连远在三门、临海、椒江等地也有人慕名而来。这话我相信,因为一市地近台州,清凉寺东侧,就有一条卵石铺砌的古道,直通三门县。古道大体保存完好,偶有卵石脱落,像啃过的苞芦棰,却更显沧桑感。两旁是密匝匝的杨梅树林,遮天蔽日的,阳光只从树缝中漏下一点、两点光斑。近年来,一市公路打通了隧道,铁路通到了家门口,交通大翻身,古道也渐渐沉寂下来,幸有翻山越岭的驴友走过,才给冷清的古道带来一拨又一拨红男绿女。人是奇怪的动物,没有汽车、火车吭哧吭哧走山路时,想的是交通发达带来的爽快,待真的公路、铁路抬腿就到,偏又时兴出一身臭汗,爬山走古道,折腾哩!
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清凉寺搁在高山顶上,却有一汪好水,宁海话称之为“冷水塘”。大旱之年,山下西刘村的井水都干涸了,这里却是清泉长流。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为有源头活水来”,寺内100多个和尚,吃水就是个大问题。我考察了一番,发现此处水旺,有两个原因,一是土层厚,藏得住水,不像桑洲一带,煎饼似的薄土下面,就是嶙峋的岩石;二是清凉寺背靠海拔544米的状元峰,终日白云紫气,形成地理上所谓的“地形雨”,往往山下艳阳高照,山上却是云雨淅淅。
难得的是,清凉寺的水是神奇的水。一市人很早就发现。喝了这里的水,风湿等毛病全没了!“东岙几个村,无人不晓,我这次上山来,还带了水壶,准备灌点带回家。”刘根凤笑呵呵地说。是不是此处土壤、岩石多火山灰,内含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就像城郊连头山的“去风泉”,只有待专家考证后才能确定。
往状元峰方向走15分钟,还有一个清凉庵,俗称“上清凉”,现在已经塌圮,仅留庵址。楼文剑告诉我:“佛教寺院分三类,一是禅寺,如天台国清寺;二是讲寺,如天台高明寺,只是国清寺名气大,高明寺知者不多;第三类是律寺,也就是律宗道场。清凉寺属于讲寺,重在讲经说法,起教化作用。”楼文剑当过武警,近年痴迷于书法、佛学,性情也从武转文。这大概就是宗教的“教化作用”吧。
从古道上登高远望,一市的空阔写在旗门港上,有一种曹操《观沧海》的豪情;一市的玲珑刻在村舍里,白墙黛瓦,石板明堂,如古筝弹奏《小桥流水》。旗门港正在大开发,一直延伸到蛇蟠洋,都是填海造陆,船运车载,忙啊忙;东岙老街则如褪色的老照片,寂寞、落魄,不见炊烟袅袅,不见人来人往,闲啊闲。到底要喧闹嘈杂的大工地,还是要冷清怡静的旧生活?这不仅是一市人面临的问题,也是当下中国人普遍而艰难的抉择。
下山时,依然热浪滚滚。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啸尘。从清凉寺的宁静凉爽中乍来,还真有点不适应。到底是清凉寺真的凉爽宜人,还是心态平静“心静自然凉”呢?我想应该两者兼而有之吧。佛家的修持方法,强调身是道场,心即是佛,以心传心,是很有道理的。
纵情山水,肉体能舒筋活血;专注佛禅,心灵会淡泊超脱。不受物扰、无所挂碍,其实很简单,简单得每个人都能做到,关键词我以为就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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