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碎碎念

孔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当我青春年少时，我对这句话一知半解；当我人过中年时，才真正读懂了它的含义。

母亲属牛，今年76岁。农村人爱说虚岁，把年龄往大了说，要虚上一到两岁。这么算来，母亲今年快80岁了。

母亲这几年愈发显得老了。

老话说得在理，人老先老腿。前些年，母亲去跳广场舞，从我家里走到广场，中间只要歇一次；现在，还是这短短的一截路，路上要歇个四五回。

母亲年轻时眼袋就大，现在老了，眼袋下垂得愈发明显，像贴了两块创可贴。母亲说她的眼袋是祖传，我细一端详，年迈的母亲和当年年迈的姥姥简直一模一样。

人老瞌睡多。晚上才过七点，母亲就靠在床上刷抖音。母亲刷的全是家长里短的小视频，一开始还是一条一条地播，后来播来播去总是那一条，我就知道母亲睡着了。进去一看，母亲半躺在床上，手机还在手里聒噪，人早已鼾声如雷。

人老了爱说重话。母亲最近电话里翻来覆去就这几件事：你田二哥又抱了个孙子，脸上不好看，想要个孙女的，我说两个孙子有什么不好；你小姨家的姨弟今年打春都三十好几了，就是不谈对象，你小姨急得不行；你小侄子又发烧了，去医院挂水去了，我昨晚一夜没睡好……

周末的晚饭时间，我照例要和母亲微信视频。视频里母亲戴着毛线帽，围着围巾，看得出室外已经天寒地冻了。看见我光光的脑袋，母亲的开场白总是那句话：“戴个帽子，戴个帽子。”我挠了挠头，笑一笑，算是回应。

和母亲视频，我一般不说话。我一边听母亲唠叨，一边吃饭。母亲说家长里短，说柴米油盐，说天气冷暖。说话的间隙，总要根据我吃饭的情形，适时补上一句：“前几天你舅姥爷走了，我跟你几个姨和舅去烧纸——鱼有刺，别卡着。”“门口新开了一家超市，搞活动，豆腐可便宜了——又干吃，喝口汤。”“这四九都要出去了，天还这么暖，哪像个冬天——晚上少吃，菜龙菜虎。”我一向能吃菜，母亲就说我是菜龙菜虎。母亲说完了，我的饭也吃完了。母亲的唠叨是我下饭的菜。过了一会没了动静，再过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了呼噜声。我抬头一看，母亲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低着头，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

“不说了，妈你睡吧。”我说。母亲没有反应。

“妈，妈，你睡吧。”我提高了嗓门。

“哎——哦，我不困。”母亲忽然醒过来，挪了挪身子，正了正帽子，又来了精神，“说到哪儿了？对了，被子我晒了三个太阳，就等你们一家四口回来过年了……”

有人说，余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你喊一声“妈”时有人答应。可是，人生短暂，我们总是明白得太晚。等真正懂得了，她也快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临近春节，思念如期阵痛。纵然长路漫漫，也要跋山涉水，穿越人海，因为有一种执念叫回家过年。不为别的，只为听你碎碎念念，陪你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