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年鱼

每当进入腊月，我的脑海深处，常常会浮现旧年分年鱼的欢乐时光。

年鱼，来自村前几亩公共的池塘。平时，大伙儿将鱼养好，只为过年家家户户能分到鱼，有鱼做年菜，实现“年年有余（鱼）”的美好愿景。

分年鱼这一天，太阳还没有出来，池塘边就围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人人欢天喜地。随着村长一声令下，池塘底部管道被捅开，白亮亮的水“哗”地奔泻出来，仿佛一条白龙游向远方。人们的心情随着“哗哗”的流水，顿时激动了起来。

塘面结了冰，仿佛一块巨大的镜子。随着水位不断下降，“咔嚓咔嚓”的冰裂声不绝于耳。渐渐地，池塘变浅了，露出了淤泥，也露出了蠕动的鱼群。一刹那，人声开始鼎沸起来，所有的眼睛热辣辣的。尤其是塘底的鱼，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它们在池底挣扎着、翻腾着，搅得泥腥味、鱼腥味、草腥味，还有一些莫名的气味，直沁鼻孔，让人们的兴奋又添了一层。

再瞧岸上，已披挂妥当的男人们，早已按捺不住，一个个热血沸腾。当听到村长的又一声令下，大家纷纷下了塘，踩着淤泥走向池底。女人们拎着竹筐紧随其后。池鱼，大多为青鱼、鲢鱼、草鱼、鲤鱼、鳊鱼、鲶鱼等，是全村过年的最爱。水边长大的人们，个个都是逮鱼的高手，更何况是已见底的池塘，捉鱼无异于瓮中捉鳖，大家显得信心满满。

一条条大鱼从水里捞起，抛在泥上，拾进竹筐，被抬上岸，平铺在打谷场。尽管天寒地冻，一个个却汗流浃背。为了避免竭泽而渔，小鱼仍留在水里，作为明年的鱼苗。但是对于专吃鱼的黑鱼，人们不管大小，见它就逮，毫不手软。此时，打谷场早已铺了一层稻草，被捞上来的鱼一条条摆在上面，鳃动嘴张，白花花一片。

晌午过后，当鱼捞得差不多了，男女劳动力纷纷上岸，此时的打谷场，早已是人山人海。许多人被这一大片鱼所吸引，连饭也顾不上吃。只见一张大桌上，摆了一具大算盘，在人们信任的目光里，村会计“噼里啪啦”一阵拨打，根据人们报出的鱼的总条数，又按照村里的总人口，很快得出每户应该分多少尾。为了避免分鱼不均，村长决定抓阄。村会计于是将信纸裁成条、撕成片，又在纸片上分别按顺序写上两个同号标签，一张贴于鱼身，一张折叠起来塞入摇号箱，以此类推。

激动的抓阄开始了！

人们自觉排好队，在村长沙哑的点名声中，将手颤抖地伸向摇号箱，按人口摸取张数。当抓阄抓到一张幸运号时，会引来一阵惊呼。特别是那几尾遍体通红的大鲤鱼，代表着大吉大利，最为抢眼。

在那个黄昏，父亲将手伸向摇号箱时，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让我去抓阄。此时红鲤鱼只剩下最后一尾，人们都希望将它抓到手。顿时，我的心怦怦直跳，那只手抖得厉害。当我按家里人口摸出应得的八张后，被父亲一一打开。七张过去了，全是空白。我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的。看来，今天的抓阄没戏了。

可就在这时，父亲缓缓地打开了最后一张，脸部的肌肉忽然颤抖个不停，猛地，他将我抱起，围着原地转了三圈，兴奋地喊道：“儿子你真行，终于抓到了！”

分到手的年鱼，家家户户用来炸鱼丸、蒸鱼糕、炸鱼块、煮鱼汤、晒腊鱼，成为年夜饭的佳肴。我抓到的这一条大红鲤鱼，被作为“看菜”，一直从除夕摆至正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