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浮雪”

车沿着福鼎穿城而过时，天色正泛着蟹壳青。云层低垂着濡湿的裙裾，空气里浮着草木抽芽的“土味”腥甜。

盘山公路甩出最后一个弯道时，我正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出神，转过隘口却撞见满山桐花破雾而来——原来这两日的雨水，竟将漫山白瓣酿成了半透明的琉璃盏。

油桐树擎着白伞站在半山腰，花盏里盛着隔夜的雨水。风过时，整座山林都在簌簌作响，细碎水珠顺着绢纱似的花瓣滚落，惊醒了石阶缝里酣睡的蕨芽。

忽而想起昨夜在茶室听雨，白毫银针在杯中的悬浮。此刻看那缀满雨珠的桐花倒悬枝头，可不就是天地烹煮的茶芽？

采茶女的花竹笠在林间游弋。雨丝把她们的布衫洇成深浅不一的青瓷色，倒比晴日里更添几分古意。山径上，几支枯木倒扣在落英堆里，倒像大地新蒸的米糕，被顽皮的桐花摁上了印章。溪水裹着花瓣涨了三分，白练似的从石桥上翻过去，倒把下游的捣衣声染得香软。

暮春的雨最是缠绵。我守着檐角断线的雨帘，看对面山崖的桐花在雾霭中忽明忽暗。忽有重瓣经不住水汽浸润，成团跌落深涧，恍惚间竟似看见云海中炸开的白色焰火。

待到云破天青时，暮色已把湿漉漉的花瓣镀成琥珀。白鹭掠过泛金的溪面，翅尖扫起的水珠里裹着残香，竟分不清是鸟振落了花，还是花惊起了鸟。

夜雨再临时分，桐林成了摇晃的月光海。月光洒落处，满地落英如揉皱的信笺，写着春天最后的絮语。

暗香顺着雨丝沁入窗沿，混着老茶香中陈年的日光。我恍惚听见山寺晚钟荡开雨幕，惊得满树水珠簌簌，原来五月“浮雪”，已然席卷满城。

□ 王绮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