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叙事中的女性成长与精神救赎（下）

◆刘升华

四、艺术表现的审美特质与叙事创新

作为一位具有丰富生活积累的作家，储刘生在《月儿弯弯》中展现出独特的艺术表现力与叙事风格。作品融合了乡土文学的写实传统与现代小说的心理深度，形成了质朴而隽永的审美特质，在叙事结构、意象营造、语言风格等方面均有创新之处。

小说的叙事结构呈现出鲜明的时空交响特征。作品以线性叙事为主轴，从月儿出生、童年、丧母、学艺、进城到成家的生命历程依次展开，保证了传统读者对故事完整性的期待；同时，作家又通过“梁床”、“牙膏头毽子”等核心细节的反复出现，构建了心理意义上的空间叙事。这种时空交织的叙事模式，在保持乡土文学故事性的基础上，增强了文本的现代性与象征密度。更值得注意的是月儿在母亲坟前“俯下身子听见了土壤里有小草发出坚强的声音”的超现实描写，将心理现实与客观现实诗意地融合，拓展了乡土叙事的表现维度。

储刘生的意象系统构建得尤为精巧。标题“月儿弯弯”本身就是一个多义意象：既指主人公的乳名，也象征女性生命的周期性变化（“弯弯的月儿像小船”、“像镰刀”），更暗喻人生道路的曲折与希望。作品中不断出现的自然意象——“艾叶香味”、“初夏的太阳”、“秋风把植物成熟的气息”——不但营造了浓郁的乡土氛围，也成为人物情感的物质载体。最具艺术冲击力的是“汗”的意象转换：从母亲劳作时“挥汗如雨”的生理现象，到月儿记忆中“母亲的汗是香的”的情感符号，再到工厂里“任劳任怨挥洒着汗水”的价值象征，完成了从具体到抽象的审美深化。

在人物塑造方面，储刘生避免了农村题材常见的类型化倾向，而是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人物的复杂心理。月儿面对流言时“清晨的阳光洒在月儿身上、头发上。她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辉”的描写，既具有现实主义的具体性，又充满浪漫主义的意味；而崔送这个反派角色也并非简单的恶人符号，其“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躺下来”的猥琐心理描写，揭示了乡村边缘人物的精神畸形与社会根源。这种人性洞察的深度，使作品超越了简单的道德叙事，获得更为普遍的人文关怀。

储刘生的语言风格融合了乡土口语的生动性与文学语言的凝练感。人物对话如“妈……我……怕……是……要生了”的断断续续，精准再现了分娩时刻的紧张与痛苦；而叙述语言如“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山顶上空的云彩，一朵朵盛开、绽放，绚丽缤纷”则呈现出诗化的美感。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作家对方言词汇的恰当运用：“毛狗”（豺狼）、“困觉”（睡觉）、“生腐”（油炸豆腐）等词语的嵌入，既增强了皖西南地域的特定真实性，又通过上下文语境自然化解了理解障碍，展现出成熟的语言控制能力。

《月儿弯弯》的叙事视角也颇具特色。作品主要采用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紧密跟随月儿的心理轨迹，但在关键场景如月儿出生时，又会巧妙切换到婆婆、母亲等多重视角，形成叙事上的复调效果。这种视角转换既保持了主人公的中心地位，又通过他者眼光丰富了人物形象，体现了作家对叙事艺术的自觉探索。

结语：乡土叙事的精神指向与文学史意义

储刘生的《月儿弯弯》作为新世纪乡土文学的收获之一，通过月儿这个乡村女性的成长史，艺术地再现了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复杂面貌。作品在坚守现实主义精神的同时，融入了丰富的现代小说技巧，在文学性与社会性之间取得了难得的平衡。月儿从传统农家女到现代企业家的蜕变之路，既是对个人奋斗精神的礼赞，也是对改革开放时代精神的生动诠释。

虽然这部小说在人物塑造方面还不够丰满，特别是月儿成长的过程比较粗糙，但它的深层价值在于其对乡土文明出路的思考。在城乡二元结构依然存在的当下中国，月儿的形象为无数农村青年提供了身份认同的文学镜像——她既没有彻底割断与土地的情感联系（“豆腐可以煎炒辣椒吃，可以打汤”），又通过技术学习与城市适应实现了自我超越（“函授了大专文凭”）。这种既扎根又超越的生命姿态，或许正是储刘生为现代化进程中的乡土中国开出的精神药方。

从文学史脉络看，《月儿弯弯》继承了乡土叙事传统，又注入了新时代的精神内涵。月儿拥有了改变命运的社会条件与个人能力，同时其爱情故事少了些浪漫宿命，多了些现实考量。这种人物形象的历史性变化，折射出的正是中国乡村一个世纪来的深刻变革。

储刘生凭借其工程师、农民、作家等多重身份带来的独特视角，在《月儿弯弯》中实现了技术思维与人文关怀的有机融合。作品对绗缝工艺的细致描写（“从下一针缝一针到下一针缝二十针”），既是对劳动美学的文学礼赞，也暗示了技术进步对个体解放的推动作用。这种将技术伦理与人文精神相结合的叙事策略，为乡土文学开拓了新的表现空间。

《月儿弯弯》的结尾处，新婚的月儿望着窗外“弯弯的月儿像小船，正扬帆启航驶向梦想之地”，这个充满希望的意象，既是个人成长的故事句点，也是乡土中国面向未来的象征性开端。储刘生通过这个朴素而深刻的乡土故事，最终完成的是对变革时代中国精神的文学塑形——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保持文化定力，在苦难与希望的交替中坚守生命尊严，这或许就是《月儿弯弯》给予读者最珍贵的精神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