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母亲的四季
◆孙中和
三年前,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如今回到老屋前空荡荡的院子里,风掠过斑驳的窗棂,裹挟着熟悉的泥土与炊烟气息,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她和父亲在堂前屋后忙碌的身影。这片并不丰饶的土地上,镌刻着父母相濡以沫的一生,也承载着母亲用四季更迭与每日晨昏编织的深沉大爱。
小时候,我和一同读书的最小姐姐走读回家,推开家门,总能看见粗陶碗里红薯粥正热气腾腾,浓稠的粥裹着红薯的甜香在屋内弥漫。那时母亲整日在田间地头劳作,却总能算准我们放学的时间,将饭菜及时准备好。夏日的晚上,母亲会燃起烟把,摇起蒲扇,驱赶蚊虫,我们则会幸福地躺在屋前竹床上消暑纳凉,看星河绚烂。那一碗碗带着母爱温度的杂粮粥,那一夜夜来自母亲摇着芭蕉扇的习习凉风,就这样滋养了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长大后,在乡下工作的我每逢周末都会往老家跑。土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天还没亮透,隔壁房间就传来父母的耳语声。他们絮叨着村庄里的新鲜事:谁家娶了儿媳,谁家添了孙儿,哪块地今年收成好,张家媳妇和李家婆婆又聊了什么家长里短等等。这些细碎的交谈声交织着柴火噼啪声,像一首熟悉的乡村晨曲。及至父母七十多岁时,在我们的极力劝说下,他们才同意新盖了一座平房。只可惜我早已定居城里,加上公务琐事繁忙,再也很少享受到父母主演的“乡村晨曲”了。
那些往乡下老家跑的日子,我和母亲总有愉快的农活合作。脚踏式打谷机前,我用力踩动踏板,机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母亲则将成捆的稻穗分拣并整齐地投喂脱粒,动作利落又娴熟。一季的收成落地了,一季的秧苗还在急等着移栽,一家人就这样争分夺秒地去赶“双抢”时令。去井边或池塘担水时,我担累了,母亲会心疼,她在洗完衣服后,常常会用扁担一头挑着衣裳凳和衣服、一头顺便捎上大半桶水回家。母亲做饭,我也会自觉去帮忙生火,当饭快煮熟时,她还是会亲自“接管”,因为凭借她日复一日把握火候的经验,用文火烧出的锅巴会更香更地道。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浸润着我们母子相处的美好时光,亲切自然、温暖安心。
母亲不到二十岁就嫁给父亲,便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她养育了八个孩子,照顾年迈的奶奶,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春天,她在水田里拔秧插秧,在园地里播下瓜果的种子;夏天,顶着烈日薅草、打麦、砍柴,采摘成熟的蔬菜,还要在傍晚去园里割猪菜;秋天,挥镰收割金黄的稻谷,挖红薯、收荞麦,将晾晒好的玉米、花生颗粒归仓;冬天,在寒风中腌制咸菜、晾晒干货,把萝卜白菜精心存储。她劳作不止,既为我们储备一整年的物质食粮,朴实勤劳的本性更是我们丰厚的精神滋补。八个孩子的成长,无数个日夜的操劳,渐渐压弯了她原本挺拔的身躯,透支着她原本强健的身体,却压不弯她一生为儿女操劳奔波的信念。即便七十岁后病痛缠身,她仍守着菜园,操着家务,剁着猪菜,念着我们,真正用夕阳的余辉照映着儿女子孙。至今,我房子里还珍藏着许多没有用完的艾叶,那里凝聚了母亲从种植、采摘、晾晒到捆扎、包装、收藏的一路辛劳和对儿孙们的无限真情。
在我们经济条件稍稍好转后,母亲却不曾接受过儿女们的反哺,甚至在病重住院前都未曾在我县城的家里住过一天。母亲走后,父亲因思念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回到老屋,再没有熟悉的脚步匆匆笑脸相迎;离开家时,再也没有并肩站在路口的叮咛“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你们家小”……都说长兄如父,刚刚退休的大哥接过了守护老家的接力棒,像父亲当年一样,兼任起了村民小组组长。大哥隔三岔五会回到老家,维护落满灰尘的老屋,打理父母栽种过的菜园,操持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
如今,站在老屋旁那棵与我年岁相仿的白杨树前,望着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我总会感慨万千。母亲的一生,平凡如四季轮回,却在每个季节都绽放着独特的光芒。她教会我们勤劳坚韧,教会我们在平凡中坚守,教会我们用爱守护家人。尽管时光不会为谁停留,那些陪伴的瞬间已成为记忆里的珍宝,但母亲的爱与精神,早已化作我生命的底色。那些温暖的过往,那些珍贵的镜头,永远不会消逝,而是在岁月中沉淀,成为照亮我前行道路的永恒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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