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妄生穿凿说“象征”

先请看2025年高考语文全国卷一第6题（单选题）的B、C两项：

B.文本一写“江水像条怒龙，发狂地在两山之间扭来扭去”，这里的江水象征抗战的艰辛曲折以及人们不屈不挠的意志。

C.文本一写乘客们在寒风中打战，转而又写阳光在江面上投下彩虹，这里的阳光和彩虹都象征着难民们的希望。

全国卷一现代文阅读Ⅱ选用的是关联的双文本（文本一：老舍长篇小说《鼓书艺人（节选）》+文本二：散文《我为什么离开武汉（节选）》）。

第6小题考查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鼓励考生细读文本，做出真正符合语境和逻辑、有文本依据的判断。上述B、C两项都是错项。为什么？

B、C两项分别涉及文本一第五与第六段。第五段叙写轮船在长江上艰难航行的状况，运用了比拟、夸张等手法。第六段描绘江峡险峻的景观，是高度写实的。前者将“江水”比作“发狂”的“怒龙”，突出长江的湍急汹涌；这与下文写江轮“像一条毛毛虫在挣命”构成鲜明对比，凸显难民在凶险自然环境下的渺小无助。后者提及的“阳光”“彩虹”等景物意象并非投射出难民们豁达、开朗的心情，联系后文第八、九段中的“都被眼前的危险和茫茫前途吓住了”，“人们不是烦恼，就是生气，悲伤”等，这足以表明他们对于现状和前途充满惶恐、烦忧、愤懑、悲伤等消极情绪的，并未因阳光和彩虹而变得积极、乐观。

细读B、C两项，可以发现，二者都涉及一个关键概念——象征。何谓象征？《辞海》给“象征”这一名词下的定义是：“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形象来暗示另一事物或某种较普遍的意义，利用象征物与被象征的内容在特定经验条件下的类似和联系，使后者得到具体直观的表现。”作为修辞格或文学创作表现手法之一的象征，是指语言使用者在表达时根据事物的某种具体形象（象征体），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根据用来象征的具体事物的类型，通常将象征手法分为人物象征、物体象征、背景象征等，它们分别指在作品中借助人物形象、实在的有形物质、某种特定的环境或景象来表达某种抽象的事物。恰当运用象征手法，可使文章意境高远，含义深刻，给读者以联想与回味的空白。

“象征”手法最早可追溯至《诗经》中的“比兴”。后来出现的《楚辞》则通篇运用了比兴的手法。“比兴”是中国古典诗文的常见修辞手法。象征既可用于歌颂美好的事物，表现作者对理想的追求和向往，也可用来嘲讽丑恶的事物，针砭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象征有时通篇使用，有时只用于文章的某个局部。“象征义”具体指涉什么，有时作者并未直接揭示，而让读者自己从文本中细细品读玩味而悟得；有时作者会在文本中某一位置点明。

比如，艾青的《礁石》：一个浪，一个浪/无休止地扑过来/每一个浪都在它脚下/被打成碎末，散开……//它的脸上和身上/像刀砍过的一样/但它依然站在那里/含着微笑，看着海洋……读罢这首小诗，你所联想到的肯定不只是“礁石”。通过狂风捶打的礁石，你可能会联想到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百折不挠、生生不息的斗争精神。诗人在这里虽然写的是礁石，但实际上讴歌的是与之相似的一种昂扬向上的斗争精神和坚毅、乐观的品格。与之相反，茅盾的《白杨礼赞》，作者在文中直抒胸臆地点明了象征之意。前者含蓄蕴藉、意味隽永，后者单刀直入、简洁明了：二者各具特色。

由此再反观前述试题B、C两个选项的分析鉴赏，其对文本细读有穿凿附会、生拉硬扯之嫌，割裂甚至脱离了文本上下文语境，只抓住片言只语强行阐释、过度解读，缺乏充分依据，而难以为人认同。

在艺术表现领域，从具体（喻体）到具体（本体）的比喻，发展为从具体（象征物）到抽象（所象征的思想、意识、观念等）的“象征”，这是人类想象力不断充实、发展的结果。象征与比喻的区别在于，比喻是具体的，象征是整体的。前者如“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后者如屈原《橘颂》用橘树“受命不迁”“深固难徙”来表达自己决不离开宗国的坚志与忠贞，诗人将整个橘树人格化，实是象征自我。

象征手法的精妙，在于以具象承载抽象，让读者在文本整体结构中寻绎深意。解读象征手法，须契合文本肌理，不可断章取义、捕风捉影，作出牵强解释。

□ 林承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