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忆蛋画厂故人旧事
(一)
不久前,我携夫人、儿子、孙女登仙坛公园。故地重游,记忆中的仙坛寺已不见踪迹。抬首间,迎面两株木兰树赫然在目,历经风雨,依然郁郁葱葱。这两株木兰树见证了蛋画厂的三年辉煌,以及师生们在这里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那年的五月份,正是木兰花开的季节,满树的白色花朵香气四溢,引得大家纷纷采摘,惊动了守寺院的老头。在呵斥无果下,他拿了把菜刀,要把木兰树砍掉。幸得画室的师生们制止,木兰树才免受其难。
仙坛寺,是千年古刹,是浙江平阳标志性佛教传承之地,始建于唐咸通年间。寺院绕山而建,环境幽静。宋诗人林景熙有诗赞曰:“古坛仙鹤杳,野鹿自成群,松气浮青晓,钟声出白云,石穿僧屋过,水到寺门分。人世无穷事,山中了不闻。”寺右一溪流,清澈的溪水蜿蜒在山石间。涓涓细流,经年不息。相传东晋高道葛洪曾炼丹于此,后人为记此事而取名“葛溪”。拾阶约百级,沿着寺边泥泞小道,通幽处即寺院后厢观音阁。
1972年,仙坛寺作为曲艺班、文物馆办公场所使用,平阳画蛋厂应运而生。而仙坛寺的晨钟暮鼓声渐渐远去,仅存的两棵木兰树依然亭亭玉立,花开花落,周而复始,似乎在宣示着主权,见证着平阳画蛋厂从这里起步、辉煌,从这里走向世界。
(二)
1972年,尤葆枢先生经过精心谋划和组织,向社会召集了众多擅画人士。尤文贵、申晓雯夫妻、唐唯逸、鲍俊夫、朱义昭、余望池、郑志金、林敬钺、张德镜、林朝瑜、张国华、王志彬、李日会等为第一批蛋画厂成员。而后补充了郑志远、金传光、祝小曼。随着生产扩大,又面向社会招学员20余名。师生们同处画室,传授画蛋技艺,其乐融融。
尤葆枢,平阳蛋画创始人。尤老,学生们都这样尊称他。他圆方脸,宽边眼镜常年不离,颇有学者风度,早年毕业于上海美术学校,深得海派名家的精髓画理,梅、兰、竹、菊无所不精。他的作品线条流畅、灵动飘逸,尤见功力。他画的竹子与麻雀出神入化,竹如有风吹过般,麻雀更是栩栩如生。每逢有学生结婚,他必赠作品贺之。尤老作画的神态令人难忘,画到得意处,嘴里“咋咋”有声,或爽朗大笑。看他作画是一种艺术的熏陶,更是精神的享受。
唐唯逸,字微翁,早年就读于上海艺术专科学校国画系,毕业后攻版画、木刻艺术等,颇有成就,后又从事教师行业。他兼通书法、诗词,博览群书,集各类技艺于一身。唐老的画风与尤老截然不同。他的花鸟画工兼写,讲究造型,厚重、扎实,虽有点拘谨,却不乏古意,主要体现在松鹰、梅鹤、清供图上。唐老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可能与命运磨难有关。我的脑海里常有一个画面:瑟瑟寒风中,一位身躯佝偻的老人,在通往仙坛寺的台阶上艰难行走……其实那时候他的年龄也只有50多岁吧。
林敬钺,一位视艺术为生命的人,尤其在工艺技能上造诣极高。他的蛋画,小动物十分出彩,点和面、色和墨相互融合,寥寥数笔便能把动物的形神表现出来。他在蛋画的基础上研制出蛋雕,一度远销欧美。数年后,他的美学技能又运用在鳌江剪纸厂,用国画的点染技法,把民间的剪纸提到了新的高度。近二十年来,他又在紫砂壶传统制作工艺方面有了新的成就。在艺术的道路上,林老师是位苦行僧,孤独前行,苦苦探索,不断追求更高的境界。
朱义昭,学识渊博,擅长中国人物画。他晚年全身心投入创作,决心刻画出平阳百位历代有声望的名人肖像。他所刻画的人物精细入微、栩栩如生,但终因体弱难支,积劳成疾,未能完成百位名人画的夙愿,抱憾离世。现50余幅作品由平阳博物馆珍藏。朱先生其人知识面甚广,组织能力强。在画室的三年里,他深得学生们的喜欢,闲暇时,讲历史,讲市井花边新闻,讲人文趣事,很能解乏。他常组织大家参观画展、博物馆之类。我们围绕着他,边看边听,受益匪浅。记得画室里举行过猜灯谜活动。他躬体力行,将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他会制作些手工玩具去乡村集市上售卖,比如手动的西洋镜、能动的小动物玩具等。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里,那些个小玩意儿很受孩子喜欢。朱老边叫边卖,丝毫不端架子,真正是可爱至极,让人忍俊不禁。
余望池,淡泊名利、不拘小节,性格温和,敦厚拙朴,诙谐幽默,早年在风门小学当过教员。他痴迷于书画、篆刻,主攻山水画。他的山水画素材均来自大自然。写生是必修课,他的足迹遍布全县乡村。村口的大榕树、石桥、河流、田野、破房子都是他笔下的题材。他的作品古朴、写实,别具一格。他的字很有个性,工整却不乏韵趣。篆刻是他的特长,画室老师们的图章均出自他手。记得他有一把京胡,空闲时便自拉自唱,那样子憨态可掬,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三)
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画室,天然的清幽之地,茂林修竹,满山野果香,屋旁葛溪的清流激湍,吸引了诸多文人墨客前来闲坐,互相交流书画技艺。
当时大名鼎鼎的苏渊雷先生正赋闲在家,隔三差五必至画室。他平生喜爱书画,于书法一道颇有成就,常在画室里挥毫泼墨、吟诗作对,兴致高时摇头晃脑,十分可爱。或与尤先生、唐先生合作题画,珠联璧合,留下了不少精品。他还让他女儿拜唐先生为师,传为佳话。渔民画家张帆擅长画水鸟,所作水鸟很有灵性。或许是因长期在海边打鱼之故,他人高马大、声如洪钟。他十天半月便带大捆自己画的作品,去画室请教两位老师。在两位老师的点拨下,他的画技大大提高,后成就斐然。林秉温,小学教师,资深美术评论家,大高个,一口宜山腔,和蔼可亲,冬天里总是穿着破棉袄,双手插在袖子里,拖着一双没鞋帮的棉鞋,邋遢不修边幅,就住在仙坛寺的葛溪楼里。他也常来画室。
近半个世纪过去,回眸画室的三年光阴,且喜,且乐,且无忧。随着时代变迁,大部分老师已作古,当年的学生辈都已步入含饴弄孙的古稀之年。在历史的记忆里寻找那些仙坛旧事、趣事、文人佳话,权当茶余饭后之乐趣吧!
□ 伍兆奎
源自《新平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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