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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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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副刊
2025年06月21日

工业躯壳下的生命诗篇

——读许洁《哑巴店》有感

◆ 吴心心

 

许洁《哑巴店》中以《破碎机》《切割机》《烤箱》《砂轮机》为题的组诗,表面上勾勒着工业时代冰冷的机械图景。当目光穿透钢铁的冰冷外壳,深入诗句内部,我们便能发现这些机器不过是诗人精心构筑的象征符号。这些冰冷的钢铁躯壳,在诗中成了劳动者身体的延伸,甚至是他们命运的另一种书写方式。这不是简单的比喻游戏,而是一次关于现代人如何在机器轰鸣中生存的深度勘探。

破碎机在诗中不仅处理着“不合格的梦”,更象征着工业系统对个体生命期待的残酷筛选与摧残。“路费上涨”、“十二个小时的大巴”这些归途的艰辛,与破碎机“一百分贝的钝响”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同构。那被废弃的“鞋底”,既是工业流水线上的废料,更是劳动者磨损的肉身与疲惫生活的隐喻。“年复一年地守候机器”与“别冷落了孩子让亲人的心破碎”之间构成撕裂性的张力,揭示出劳动者在生计与亲情间的永恒挣扎。于是,“一个不再年轻的劳动者,就像一台破碎机”,主体与机器在命运的碾压下完成了可悲的互喻,个体生命价值在机器般的重复消耗中逐渐化为泡影。

切割机的意象则揭示了现代工业对生命完整性的无情解剖。“切与割”的本质是“分开或者分离”,指向了工业逻辑固有的分裂性。人们渴望看见“事物的内部平整,紧致,布满纹理/之中没有闪电”,这无疑是对劳动过程本身应具有的和谐与创造力的理想化想象,也是对异化劳动中完整人性被割裂的反抗。当“秘密总将暴露于双手用力之时”,个体内在的丰富性在强制性的“打开”中被粗暴呈现,却难觅真正的理解与共鸣。发出“茫茫人海中又有几人愿意被打开”的诘问,道出了劳动者在异化状态下精神世界难以沟通的孤独困境。

烤箱在组诗中则成为劳动者归乡宿命的炙热祭坛。鞋厂烤箱“与美味无关”,其功能是“回收鞋底”——一个冰冷的技术过程。然而,“被烤的/鞋底整排整排地猫腰进去/如返乡时蠕动的人群”,这一拟人化意象瞬间打通了物质与生命的界限。烤箱的“层层热浪”成为归乡者必经的艰辛路途的象征,“物质与物质分离,取舍/只在毫厘之间”的工业操作,残酷地对应着劳动者在生计与亲情间被迫做出的细微而痛楚的抉择。“传送带上的匆忙”既是鞋底“赶集的写照”,更是农民工周期性迁徙宿命的速写。“当行走的鞋子不再行走”,鞋底作为被榨取后的残余物,其“皮肤”被撕开,最终指向劳动者生命能量耗尽后的枯竭状态。而“工棚外刺眼的太阳/始终都是心头那块变形的银”,这一突兀而奇崛的意象,将外部环境的酷烈与内心被现实灼伤、扭曲的痛感凝结在一起,“变形的银”暗示着价值与尊严在异化劳动中的变质与扭曲。

砂轮机看似是组诗中唯一指向积极改造的意象。“删除一些锋利的成分/认真磨去粗糙与不平”,工人的操作旨在使“事物都在往好处旋转”,生产出“一件规整的器物/终能让生活摸得着、握得住”。然而,这“规整”的要求本身就暗含了工业体系对个体性的无情消磨。那“美丽的火花/生了又灭,灭了又生”,固然是劳动瞬间的诗意闪光,但其短暂性与重复性,也隐喻了劳动者创造性活力在单调重复中被不断激发又迅速消耗的循环命运。“在一个工人的手上/事物都在往好处旋转”,这表面的掌控感之下,劳动者自身又何尝不是被无形之手规训、打磨的对象?砂轮的火花,既是创造之光,也是生命被消耗时发出的无声呐喊。

这组诗的深刻之处,在于它呈现了异化的复杂性。劳动者与机器的关系并非单向压迫。在“咬紧牙关”的坚持里,在火花明灭的瞬间,在“要回家了”的执念中,存在一种顽强的生存韧性。这种韧性不是英雄主义的抗争,而是普通人在机器节奏里为自己保留的呼吸间隙。当工人“守候机器”时,既是被机器束缚,也是在通过掌控机器维系生存的尊严。异化在此呈现为一种矛盾的共生状态。

在文学传统中,工业题材常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是机器崇拜的赞歌,要么是血泪控诉的檄文。许洁避开了这两种陷阱。他的诗更像一种“沉浸式体验”,带我们进入劳动者与机器相互塑造的中间地带。在这里,机器不仅是外在的压迫者,更是内化于身体的经验结构;而劳动者的韧性,恰恰体现在与机器的日常纠缠中维系人性的努力。这些诗歌最终告诉我们:即使在最标准化的工业流程里,依然存在着无法被完全规训的生命印记,它们以身体记忆的形式,沉默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存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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