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跳板”稳如山

□ 范梅源

在扬子江的滚滚波涛中，一座形似跳板的江岛，因新四军发展战略的选择，而承载起救亡图存的希望，陈毅同志曾为之题诗“长江跳板稳如山”。已故扬中作家杨祥生的长篇小说《江心跳板》，以36万字的厚重笔触，重现了八十年前发生在扬中的这段历史，让“江心跳板”的抗战史诗化作可触摸的文学碑刻。正当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此作品的问世，以扎实的史料根基、精妙的叙事架构与鲜活的人物群像，为那段血火交织的历史注入了文学的温度与力量。

一、以史为骨：七本笔记里的抗战密码

翻开《江心跳板》的“特此说明”，扑面而来的是作者对历史的敬畏之心。杨祥生为创作此书，不仅查阅大量党史档案，更走访数百位抗战老兵，用七本笔记记录下口述历史的鲜活细节。这种“用笔要实”的创作态度，让书中重大事件与人物皆有迹可循：县委和县抗日民主政府及组成人员名单、江南抗日义勇军和原有的挺进纵队在八桥镇会师时的编制序列、三茅镇光复后的行政架构，甚至公审大会的具体流程，皆与党史记载严丝合缝。即便是韩德勤、贾长富等反面人物，其活动轨迹也能在历史档案中找到印证。

更令人动容的是作者对地理细节的考据。为还原扬中“河港交织、埭桥密布”的抗战环境，古稀之年的杨祥生骑着自行车遍访旧址，对三墩子芦滩、八桥镇会师地等场景实地勘察数十次。这种近乎偏执的求真精神，让书中每一处芦苇荡、每一座石桥都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当读者在文字中触摸到“阳光从密密匝匝的芦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的场景时，感受到的不仅是文学的美感，更是历史的质感。

二、以虚为翼：渔民黄狗狗的时空穿梭

面对1928至1945年跨度的宏大叙事，作者展现了出众的结构智慧。他虚构的渔民黄狗狗（黄裕友），犹如一根银针，将散落的历史珍珠串成璀璨项链。这个目不识丁的底层人物，母亲难产而亡，父亲穷困至死，黄狗狗成了在江堤上溜达的闲汉，在革命者俞哥的引导下觉醒，成为党的地下交通员。通过他的眼睛，读者既能目睹陈毅在芦苇荡中运筹帷幄的风采，也能见证张日化烈士妻女在墓前祭奠的悲情时刻。

这种叙事策略暗合文学创作的“陌生化”原理。黄狗狗的渔民身份，让他天然成为观察历史的独特视角：他听不懂新四军的战略术语，却能记住每条河道的暗礁分布；他起先并不理解民族大义的深刻内涵，却在一次次执行任务中完成精神蜕变。特别是随着革命者俞哥、姐夫等相继牺牲，他如孤雁般蛰伏十年，“就像鸟离开天空，树木离开森林”，终于等来了李培根的牵线，投入到江心跳板的因缘际会，更加深入地投身革命。这种“以小见大”的手法，使坚苦的抗战不再是枯燥的大事记，而是浸透人间烟火的生命史诗。

三、以心传情：芦苇荡里的人性交响

在人物塑造上，杨祥生展现出“戴着镣铐跳舞”的高超技艺。对于陈毅、管文蔚等历史人物，他严守“真名真事”的创作原则，却通过细节刻画赋予其血肉：陈毅伫立江堤赋诗吟咏“江心跳板”、激战发生前谈笑风生下围棋、与民主人士交往时儒雅风趣，管文蔚勇猛作战却误中“空城计”等，让革命者形象从历史云端回归人间烟火，生动鲜活，历历在目。

虚构人物的塑造更见功力。俞哥作为黄狗狗的引路人，其原型是无数隐姓埋名的地下党员。作者通过他传授黄狗狗辨认日伪暗号的细节，将隐蔽战线的智慧与危险具象化。而张日化烈士妻女祭奠的情节，虽并非来自史实，却以“披麻戴孝的妇女搀着女孩磕三个响头”的画面，完成了对抗战英烈的文学致敬。这种“在真实中虚构，于虚构中求真”的笔法，让人物既有历史的硬度，又有人性的温度。

四、时代回响：八十载后的精神叩问

2025年，当《江心跳板》与抗战胜利80周年相遇，这部作品便有了更为特殊的历史意义。书中反复出现的“跳板”意象，既是扬中地理特征的写实，更是民族精神的隐喻：它不仅是新四军渡江北上的物理通道，更是中华民族从屈辱走向复兴的精神桥梁。正如陈毅诗句“长江跳板稳如山”所揭示的，这种稳如磐石的信念，化作当年黄裕友等地下交通员们“人在情报在”的生死抉择，化作抗战时期扬中百姓“宁愿饿死不做顺民”的悲壮坚守。

在红色文化传播探求创新的今天，《江心跳板》提供了一种值得借鉴的创作范式：它拒绝戏说历史的轻佻，也摒弃说教式的单调，而是通过文学的感染力，让年轻读者在黄狗狗的成长史中找到情感共鸣，在芦苇荡的枪声里触摸民族的脉搏。这种“把故事讲好”的创作追求，恰是对抗战精神的深情礼赞。

读完《江心跳板》，耳畔响起扬子江的涛声。这部令人荡气回肠的抗战史诗，既是对八十年前那场战争的文学重构，更是对新时代的精神馈赠。当我们在书页间与陈毅、管文蔚、俞哥、李培根、黄裕友们相遇时，触摸到的不仅是历史的温度，更是一个民族永不屈服的脊梁。在这个特殊的纪念年份，这部作品提醒我们：真正的胜利，不仅是战场上的凯旋，更是精神家园的永恒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