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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25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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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浪湖
2025年10月13日

等夜雨 读毛边

本文字数:2042 作者:刘丽

一个黄昏,有些寥落的我伸出右手从书架上随意抽取了一本书,在准备翻看时才发现这是一本尚未裁开的毛边书。

毛边书,即书籍装订好之后不切边,使书页的三边切口保持折贴的原封状态。想要读书,手边必须备有刀具,以刀裁之,方能翻开读之。

这是一本止庵签名的散文集《如面谈》,一共294页,书中间的第140—141页已经被机器切开,且沿着书脊夹了一条窄窄的黑绸缎带,供读者作为书签使用。我皱了皱眉,这么一本厚书若裁切起来肯定是要费一番功夫了,不过再想一想,反正这会儿左右无事,不如去找一把裁纸刀吧。

翻箱倒柜,找到一把COMIX裁纸刀,刀刃颇为锋利。于是一个人坐在夕阳斜照里,一页一页慢慢裁过去。这本《如面谈》的毛边切口被机器装订成书页,大半被切开但是留有间隔的点状相连,这种毛边裁起来是一顿一顿、沉闷的突突声宛如中年人的纠结忧虑。其实我比较喜欢书页的边缘齐齐未切口的类型,那种裁起来是清脆的嗤嗤声,悠长的一声仿佛年少清亮的笑声。

裁纸这个动作是一个太过简单的动作,让一个成年人对它做到全神贯注还真是不容易。忽而,因用力过猛,刀尖划破了其他页面,忽而又一不小心将这一页裁缺了一块,令那一页多出了一块。

据说,以前购买上好的毛边书会随书附送一柄裁纸刀。最讲究的裁纸刀是用象牙打磨成的薄片钝刀,通常会夹于书中兼做书签附赠。可惜,我买过三本毛边书,却从未遇到此等幸事。

资料上有查证毛边书最早起源于欧洲,后传入日本。国内最早的毛边书倡导者是曾经在日本留学过的鲁迅先生,他曾言:我喜欢毛边书,宁可裁,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人。

原来先生是把那些茸茸的丝缕毛边视作书的头发啊。翻书的手穿过书的黑发,把不真实的想象赋予真实的事物,原来先生也曾经是天真的人。

从前的人将雨夜执刀裁纸读书引为雅趣。且刀要钝刀,夜要深夜,雨要细雨。一个微晃的人影于昏黄的灯下凝神执一柄钝刀,钝刀裁纸,书页的边缘才会有参差错落的毛茸之态,有粗糙原朴之美。沙沙的裁纸声,沙沙的翻书声,沙沙的下雨声,声声相和,人书合一。这一刻,仿佛是佩索阿笔下的那一句:大自然所有空寂无人的宁静都来到了人类的身边坐定,这一刻,人类放弃了自身的怀念和想念,而是把这一些印着黑白文字的纸张当成盛绿的大自然来亲近和留恋。

我的第一本毛边书是张怡微的《樱桃青衣》。当时一个图书网站上自动推荐的是此书的毛边签名版本,我没有仔细看就顺手下了单,拿到了书才知晓毛边本的含义,一时觉得麻烦,所以并未立刻就读,而是搁置在了书架上。《樱桃青衣》是短篇小说集,它的毛边版本书页的下缘切口(又称地边)已经被切开,只剩上缘(又称天边)和外侧的翻口未被切开。

过了许久,有一天晚上我忽然起意拿来欲翻看,窝在沙发上,谁知手边找不到裁纸刀,只好随手拿了一把剪刀,看一页剪一页。

从我的阅读感受来看,小说书真的不能印成毛边本,短篇也就罢了,长篇万万不能,不然读书的人太受折磨了。一个好的故事一旦开始,看故事的人便要被吸引着沿着故事中的情境一口气走下去,一页看完根本等不及剪刀去剪,我记得当时我剪到57页就累得不行,后来索性扔了剪刀,以指代刀,用手指使劲划开边口,难免有几页书在刺啦一声中裂为半截,却也是顾不得了。夜深人静,看到一半,身心俱疲的我在一阵长吁短叹中放下书无奈地伸了一个懒腰。当时“90后”的小同学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忍不住说了一句:“有病。”

至今,那书的后一半还是原封未动。

有人说毛边书是20世纪末最后的风雅和抒情,是一种不事切割的审美情趣,是一种淡然又天然的荒野古拙。然而它的缺点也显而易见,裁切麻烦,会造成阅读障碍及思绪中断,注定只能成为小众之事,不可能被广泛推展。

以我之见,最适合印成毛边书的应该是诗集。诗基本上文字少、篇幅短,每一首之间又较为独立,对阅读影响较小。

历经半个多小时,一本毛边书终于裁完了,其间还夹杂了喝水、吃零食、踱步到窗前发呆等动作。经过手工裁切的这一本书立刻成了带有个人气息的物质。书页里意外的黯然伤痕,毛边处刻意的细微卷曲,这些都已浸染了主人的情味,对主人来说,它们已经成为神秘又专属的宝藏,再也不舍得送与他人了。

可不是吗?当你小心地裁开书的每一页纸,然后又仔细看过书页上的每一个字,这一本书和你便算是彼此拥有了。你透过它的笔画形状窥探它的性情世界,它通过你的气味浓淡知晓你的存在与悲喜。一切都在静默之间发生,轻轻地,又轻轻地,极轻极轻地翻开书页,掀起了一阵极轻极轻的风。这是只有手中握着书本的人才能体会到的风。

夕阳沉落,夜还未深。我将这本《如面谈》又搁在了书架上。习惯抱残守缺的我忽然想要一个完美了,纵然我知道所谓完美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在月色和秋风里安慰自己,或许正因为主观想要,对于我这个追求完美的人而言,我能得到的,应该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那么,我大概是在等一个荒野般的深夜,等一个声若水边的雨夜,等一场注定的秋雨或春雨,等一次可以确定的怀念,等一次不能确定的相逢。我想等到那个终于可以真正再次遇见它、再次翻开它的时候,我或许仍然会如往常般默默无语。

但那时,它卷曲动人的发间想必会荡漾出一阵极轻极轻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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