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的河床
■ 蔡竹良
或许是闲暇独坐时,或许是看见影集里泛黄的照片时,那些被岁月冲刷的痕迹,便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于是我想起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我只当它是老人们随口说的一句闲话,如今细细品味,才知道每一个字里,都浸透着人世的苍茫与命运的流转。
我常想,时间的河流究竟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你看那三十年前的光景:一张薄薄的文凭,是寒门子弟全部的指望。它像一道金光,能劈开通往未来的路。那时的人常说,谁家孩子如果考上大学了,这家就有指望了,全家人的腰杆也都直了。而如今,学历成了基本配置,硕士博士也未必寻得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多少年轻人怀揣一纸证书,在城市的霓虹下穿梭,把青春耗在骑手的电动车上,或是写字楼的格子间里。不是人不努力了,是时代的潮水变了方向。
如今的婚姻,更见沧桑。三十年前的爱情,可以安放在草屋瓦房里。两口子一床新被、一对暖壶,就是一辈子。现在的年轻人,有房有车,却仍寻不见那个愿意同行的人。不是人心变了,是期望值不同了。从前全村人围着一台黑白电视,像过节;如今家家拥有高档电视机,甚至智能电视机,却很少坐下来静心看电视。人还在,可那份聚在一起的温热,却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家里的许多老规矩,也在岁月里悄悄翻转了模样。从前的婆婆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掌着家事的分寸,媳妇刚进门时,端茶递水、伺候三餐是天经地义的规矩,连说话都要放轻声音。可如今再看,不少婆婆倒成了家里的 “全能帮工”,白天买菜做饭、接送孙辈,晚上还要收拾家务,活计做不完,却很少再提 “规矩” 二字。不是后辈不懂孝了,是生活节奏快了,双职工家庭撑不起从前的模式,天平只能往更需要支撑的一边倾斜。只是这倾斜里,藏着老一辈说不出口的体谅。
更让人感慨的是生育这件事。三十年前,谁家要是能多生个孩子,哪怕躲着计划生育的检查,东奔西跑藏着掖着,历经再多磨难也要生,只因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劳力,多一份养老的指望。可如今呢?政策放开了,补贴也有了,年轻夫妻却大多只愿要一个,甚至选择不生。不是他们不爱孩子,而是看着养育一个孩子要花的钱、要操的心,从奶粉尿布到上学就业,每一步压力都像座小山,他们宁愿把爱都给得更扎实,也不愿让孩子跟着自己将就。这不是自私,是日子过明白了,知道 “生” 容易,“养” 和 “教” 才是沉甸甸的责任。
老百姓的日子,就在这样的翻转中前行。三十年前,吃顿细粮是过年;三十年后,粗粮摆上餐桌,反倒成了追求健康的象征。破洞的衣服从前是贫穷的标记,如今却成了时尚的宣言。饥饿的记忆还未走远,减肥已成了全民运动。就连眼睛也难逃时代的烙印——从前戴眼镜是读书人的标志,如今不戴眼镜的成了稀罕物,一问,还是戴了隐形眼镜。
这些变化,不是谁对谁错,而是河流自然改道的结果。就像大运河穿过丹阳城,曾先后4次改道,造就了两岸不同区域的兴衰。我们都在河里,被推着、带着,走向未知的彼岸。河东的繁荣成了河西的寻常,河西的荒芜又可能成为下一站河东的起点。
站在人生的秋日里回望,我不再简单地评判哪个时代更好。每一个三十年,都有它的温度与寒意,它的得到与失去。重要的是,在这一切流转中,我们是否还能守住内心那片不被冲走的土地——那里,有对生活的敬畏,对命运的接纳,以及对时间最本真的理解。
河水依旧东流,而我们已经学会,在每一次改道中,寻找新的靠岸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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