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黄时雨

◆叶正尹

午后的公园，天色说沉就沉了下来。刚踱到廊桥边，便有疏落的雨点，带着初冬的清寒，洒在肩头。来不及归家，只得疾步躲进不远处一座飞檐小亭。刚在石凳上坐定，雨幕便已织成，将远处的湖光山色笼在一片烟水迷蒙里。

也正是在这无所事事的避雨时分，我才真正看清了亭子对面那一片银杏林。它们正处在生命的华彩阶段，在灰蒙蒙的天色与雨丝中，非但没有萎靡，反而被雨水细细擦亮，焕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金黄。那颜色，是任何画师都难以调出的暖意，沉甸甸地缀满枝头，又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

雨下得愈发紧了。雨水顺着银杏叶的脉络滑落，每一片叶子都像一只承了泪的精致金盏。成串的水珠从叶尖滴落，连成晶亮的丝线。风过时，满树湿透的叶片已发不出干爽时的飒飒声响，只沉沉地摇曳着，抖落一片氤氲水汽。

目光追随着一颗下坠的水珠，我看见一片银杏叶随之松开了枝头。它并不急于亲吻大地，而是在微湿的空气中打着旋，宛若跳着最后一支舒缓的华尔兹。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冰凉的叶面瞬间贴上了指尖。它恋恋地、优雅地，最终安然覆上那片已被同伴染成金色的草地。这无声的告别在绵密雨声中静静上演，比晴日里的满树辉煌，更令人震撼。

亭檐下的我，成了一个纯粹的看客。这方寸天地仿佛一个绝佳的剧场，上演着自然编排的默剧。雨是唯一的伴奏，银杏是唯一的主角。眼前这绚烂而从容的飘零，没有哀伤，唯有完成了所有仪式后的静穆与庄严；它恰似在说，生命的诗意，未必在晴空万里的盛年，更在步入终章时，那场与寒雨共舞的告别。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稀，云层似乎薄了些许。那片银杏林经过一番洗礼，黄得更加纯粹、沉静。树下积起的水洼，倒映着枝桠与天色，如同撒落一地的碎金笺，每一片都嵌着一角金色的梦。空气里满是清冽的泥土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银杏叶特有的微苦的清润气。

我终于起身，走出小亭。鞋底踏上湿漉的落叶，发出绵软的声响。回头望去，那一片被雨洗过的金黄，在褪色的天光里，依旧温暖而明亮。这场不期而遇的银杏黄时雨，洗去了半日的尘埃，也似乎在心头涂上了一抹亮色，教人懂得：生命最深刻的印记，往往就留存在这般被雨水打湿的、仓促的停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