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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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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副刊
2025年11月22日

纸箱子

◆余芝灵

早些年,梅园发现母亲一看到人家丢弃的废旧纸箱子,就目光灼灼,就想据为己有。陪着母亲散步的时候,她是坚决制止的。梅园怕遇见熟人,怕难为情。再说,如果捡到两个以上的纸箱子,还得梅园一起帮着拿。有些时候,真能遇见熟人。梅园就不打自招地跟人家说:我妈拿回家装旧衣服旧鞋子。其实不是。母亲捡这些废旧的纸箱子回去,就是为了卖。

一回二回地陪着母亲散步,一回二回的帮着母亲拿废旧纸箱,一回二回地遇见熟人,梅园终于不再陪母亲散步了。她自己爱捡不捡,也不关她的面子与底子了,眼不见为净。

小区里的人们都知道,母亲一天到晚爱捡纸箱子。大部分的人,都将废旧的纸箱子送给母亲。送的时候,也都笑笑的。母亲也乐于接受。有的当面送,有的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放在家门口。梅园每次去母亲家,院子里都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说白了,就是个小垃圾站。堵得院子里水泄不通。堆得太多的时候,甚至遮天蔽日。母亲隔几天,就要去一趟收购站,每次也能卖个二三十块钱。

母亲不缺钱用。哥哥嫂嫂每年春节从外地回来,都要给她一万元。家里的费用梅园都给她交了,油盐酱醋米面都给她买了。母亲又节省,还在野外开了些荒种了菜,一个月用不了多少钱。可是,为什么母亲总那么爱捡纸箱子呢?为这事,梅园没少跟母亲闹别扭。她问母亲:你捡纸箱子做什么呢?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缺了你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兄妹俩怎么样的虐待你呢。母亲说,我一不偷二不抢,纸箱子放在那里,我捡一下怎么了?你看不起你的娘,嫌我丢了你的面子,以后少来我这里。说归说,梅园还是天天晚上往母亲的家里跑,每次去都感觉堵的慌。又有什么法子呢?如果母亲的院子是清爽的,那必定是她白日里刚刚去过废品收购站,卖空了家里的纸箱子。

小区里有一个黑黑瘦瘦的戴眼镜的女人,大约也是十分看不惯母亲到处捡纸箱子,就总说她,言谈里不无鄙视。梅园去了,又跟梅园说。梅园当时脸就刷地一下红了。辩解也辩解不了。同在一个小区,母亲捡纸箱子不是什么秘密,决不是为了装什么旧衣服旧鞋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天晚上,梅园跟母亲吵了一架。吵到后来,母亲不理她。梅园还在哒哒哒地说,指责母亲不该老捡纸箱子。第二天晚上,梅园仍旧去看望母亲,院子里仍旧是堆得杂乱无章的纸箱子。梅园歇气了。“随她去吧。”本来,母亲说的极是,这捡纸箱子碍着谁了。大的方面来说,环保,小的方面,那就是还能捡几角小钱。从此以后,梅园但凡家里有废旧不用的纸箱子,都光明正大地拿去给母亲。有一次又碰到那个黑黑瘦瘦的女人,她又跟梅园说,语气里仍旧不无鄙视。梅园说:各有各的活法。也没有什么法子,让她改变。再说,她捡纸箱子,也没碍着小区的什么事情,母亲年岁大了,进门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她寂寞。除了捡纸箱子,也没其它的不良嗜好,您老多担待一点哈。那个女人瞬间就不做声了。梅园不单将家里的纸箱子悉数给母亲拿去,逢是路上有干净的纸箱子,她也随手拾起带给母亲。这有什么呢?就是专业拾垃圾,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余华的小说《兄弟》里那个捡垃圾的,起初被人骂,被人嫌,捡着捡着最后将自己捡成了个富翁,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母亲就是捡一百年,也捡不成一个富婆,她不过是随手捡捡纸箱子,有什么丢人的么?

逢着母亲在家里捆那些纸箱子,梅园还主动帮忙。一个人总拉不大紧,两个人的力气一起使,很快就会将这些纸箱子捆得扎扎实实规规整整,不至于在卖的路上落下一只来。母亲个儿矮,严重的腰椎肩盘突出,走路有点不太灵便,挑着这些差不多一人高的纸箱子时,梅园看到就想流泪。好多次,梅园都想帮着母亲挑到废品收购站去,母亲坚决不让。

拾着拾着纸箱子,卖着卖着纸箱子,母亲的腰更弯了,年岁更大了。有一天,就捡不动也卖不动了,脑梗了,住进了医院。母亲的院子终于彻底清爽了起来。有一天,梅园回母亲的家,给她收拾衣物,听到后面那个黑黑瘦瘦的女人正在跟另一个女人说:前院老太婆其实大半生都好可怜的。以前我总是嫌她捡纸箱子,瞧不起她。听说她家老头走时,儿子还不到十岁,她就是靠捡纸箱子供他上学供他生活的。跟她说话的另一个女人说:你还不知道吧?老太婆的女儿不是她亲生的。黑瘦女人问道:那是哪里的?另一女人道:捡来的。捡纸箱子捡来的。就是老头走的那一年。是冬天的一个大清早,女娃儿放在纸箱里冻得乌紫乌紫的,小嘴儿都哭不出声了,像小猫儿在喵。小娃儿命硬,被老太婆捡到了……良久,黑瘦女人道:怎么可能?我看梅园眉眼很像老太婆呀。另一个道:谁养的娃,长大了肯定像谁。

梅园听呆了:我竟然不是我妈亲生的,我竟然不是我妈亲生的……可是哥哥总说我像妈,他像爸呀。嫂嫂也这么说。小区里谁不这么说?我到底是谁的女儿,我要去问问我妈去。可是,梅园的妈这时候因为脑梗没有恢复好,还不能说话。这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住院一个多月,梅园一直陪着母亲。帮她洗漱,给她翻身,陪她说话,陪她睡觉。半夜里,母亲睡不着,梅园也一直陪着她不睡。大约是住了十天以后,母亲开始发声了,尔后,说话一天比一天好,就像小儿,一天一个样子。此前因为娇生惯养,梅园总是动不动就顶撞母亲,这次她一点都不顶撞她,事事都依着她。出院后,梅园动员先生一起搬到母亲家来住了。母亲说话在慢慢恢复,但是腿脚却一直恢复不了,走路东窜西窜的。纸箱子,是再也捡不成了。

梅园好多次想问母亲自己的身世,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她想到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特莉莎,那个“顺水漂来的婴儿”,是命定中要遇见的。那么,我与母亲前生注定,就是一家人。何必管我到底是从哪方水域里漂来的。

一个周末的日子,梅园先给母亲洗了头,用干毛巾擦干了头发,而后陪着母亲坐在宽大的院子里晒日头,闲聊。阳光大朵大朵的,院子里的月季与桂花都在开放,香气氤氲。梅园问母亲还去捡纸箱子不。母亲说,等我腿脚利索了就去捡。梅园说,还真?母亲说,当然。梅园说:你又不是能捡回一个金元宝。母亲说,那不一定。有的时候,也可能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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