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海头

童志浩

秋天的分量，既是柑橘挂在枝头的沉甸甸，也是七彩菊花开满坡地的轻盈盈。风作信使，将柑橘毫无保留的甜与菊花韵味悠长的香糅合，吹遍力洋镇海头村的每个角落。

阿娥从“共富工坊”里走出来，指尖还残留着封装菊花茶包时沾染的淡淡香气。她举目望向那片已成为“网红打卡点”的菊花基地。阳光将层叠的彩色花海染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花田里，几个身影格外醒目，那不是寻常的游客，而是架着专业设备正在进行“网络现场直播”的年轻人。他们活力四射的声音和伴奏的BGM，通过麦克风放大，与山野的静谧形成奇特的二重奏。

“家人们看过来！这就是我们村雪菊的生长环境，纯天然，无污染……”清脆的女声在山野间激起微弱的回音。阿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她也是这新潮涌浪中的一员。她曾在这个丰收季，将直播间搬到柑橘林里、花丛中，让漫山遍野的“金铃铛”和付出辛勤劳动的乡亲那淳朴模样，成为屏幕那端都市人啧啧称奇的景象。

她的“直播间”，也可以设在村里的“集士驿站”。那座由老祠堂改造的建筑，仿佛是这个村庄的缩影。青砖瓦、木梁柱，旧的灵魂仍在。但里面，一边堆着新摘的柑橘、新烘的菊花，另一边则是补光灯、手机支架和不断滚动的线上订单。传统与现代，在此处达成了一种互不打扰的和谐。

然而，对于阿娥来说，最能待客的佳所，是山顶那家新开设的“咖啡屋”。它像一个瞭望塔，俯瞰着村庄的变迁。她偶尔会上去，点一杯名叫“菊韵”的特调。坐在山岗崖边，能看到山下的一切：如织的游人、花田里的直播、轰隆作响的“农机服务”队，以及在地里忙碌的乡亲。咖啡的醇苦、菊花的清冽、柑橘酱的甜腻，在口中交织，味道复杂得像极了如今的家乡。

经常，共富工坊里会来几批特殊的客人，联村的马姐，没有干部的架子，没有空谈政策，而是直接走村下地，和村民们一起研究下一步的基地规划。也会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帮着分析怎么做好直播，商讨如何改进产品的包装，既能符合法规要求，又能赢得市场青睐。还有镇里分管发展服务的后生、姑娘们，帮着联系农科院的专家，来解决花期延长、柑橘甜度的问题。

阿娥的父亲曾信奉“力气是财，汗水是路”，看不惯直播卖货的“虚”，但看着村口车来车往的集士驿站、切实帮村民解困的年轻人，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夕阳西斜，阿娥与父亲并肩归家。暮色中柑橘甜香渐淡，菊花清香却愈发清晰。

“山顶那玩意儿，好喝吗？”父亲突然开口，问得有些突兀。

阿娥一愣，随即明白父亲指的是咖啡。“有点苦，但很香，现在加了菊花汁，回味有甘甜。”

“嗯。”老人轻应一声，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

阿娥心中豁然开朗。柑橘是土地直白的馈赠，象征着父辈熟悉的热烈丰收；菊花、咖啡、直播这些新潮事物，是新农人探寻的静心回甘。它们看似相悖，实则同根同源，深深扎根于这片山野。

夜风穿林而过，带来山顶咖啡屋隐约的灯火，也带来了山下工坊里尚未散尽的菊香。阿娥明白，父亲守护着土地的温度与厚度，而自己，正与许多人一道，用新的方式，为这温度与厚度注入更悠长、更宽广的韵味。这韵味，是新时代的乡村正在精心酿造的一坛新酒，初品或许陌生，但余味必定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