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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12日

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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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书樵

深秋。北京。

飘落的梧桐叶层林尽染,一片金黄。皇城脚下,一个墙壁被书架占满的书房,暖意融融。

秦九凤作为周恩来纪念馆资料科科长,专程专题而来,拜访老舍夫人、著名画家、已是92岁高龄的胡絜青老先生,征集周恩来与老舍先生的往事。

临别时,秦九凤忐忑道:“胡老,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老为我个人的书房题个字?”

“可以呀。你写了那么多宣传研究周恩来的文章,这个我当然要答应喽。写什么?”没想到,胡老非常爽快。

“写‘耕耘斋’如何?我出身农民,一直都在笔耕。”秦九凤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如写‘炫公室’吧。炫,是宣传的意思;公,不仅人称周总理为周公,而且他立党为公。”

秦九凤手捧墨宝,喜不自胜。

“炫公”,成了秦九凤的余生追求。

起步  从写李正兰新闻开始

秦九凤是一个吃过很多苦的人。1960年,19岁的秦九凤初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五年制的淮安农大。

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1961年,国家遭受自然灾害,他被迫放下课本辍学回家。

人杰地灵的淮安,是爱才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年有几百篇稿件被各级新闻单位采用,引起了当时淮安县委宣传部的重视。他们先是抽调他到宣传部新闻报道组“打工”,然后又为他申报省总工会“自学成才奖”,接着又为他报请省人事厅,以“有特殊贡献的人才”为由,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那时,秦九凤已44周岁。

农民。初中。国家干部。秦九凤做梦也难以想象能够如此幸运。后来,组织上又将他提拔到县级淮安广播站当了副站长。

正当他在新闻战线上继续大显身手的时候,一纸调令,秦九凤成了周恩来纪念馆资料科科长。1991年,秦九凤整整50周岁。

大约十多天后,挑河人员暂住地房东的老伴从新疆回来,她反反复复地念叨:“周总理去了,把我们小李哭死了。周总理跟她拍过照片,还说她踩了周总理的脚……”

对于新闻的敏感,秦九凤感到这是一个重要的文史资料,必须记下来。然而,当时物资匮乏况且又在水利工地,根本没有纸和笔。于是,他摘下头上戴着的棉帽,从里面拿出垫帽子的旧报纸,然后又向生产大队的会计借了圆珠笔。不知是圆珠笔笔芯老旧,还是垫帽子的旧报纸被头上的油腻沾着,怎么写都难以落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房东的老伴一字不识,再追问其他总一无所获。

他没有放弃,前前后后整整花了6年时间,最后才打听到所说的“小李”叫李正兰,已随丈夫从新疆搬到了湖北应城。她1965年在新疆石河子招待所当服务员时,接待过周总理。那篇文章,先后被《人民日报》《新华日报》和香港《大公报》等采用,还获得当年广播稿件评选全国三等奖、全省一等奖。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了有关周总理资料搜集和整理工作。

搜集  张爱萍之谢

俯瞰纪念馆“八一”造型,环顾桃花垠柳绿花红。秦九凤常常驻足沉思:丰碑历历风范滔滔,如何无愧伟人无愧世人。

为抢救性征集文物资料,秦九凤连续十年上百次走进中南海,不放弃任何一次走访当事人的机会。有的因为年事已高,在他拜访后不久就驾鹤西去。如果没有及时拜访,有的历史也许就会随着这些老人的仙逝永无人知。

“刚过米寿,就见到总理家乡来客,幸会幸会。”他清楚记得当年拜访赵朴初的情形。

“赵老,何为米寿?”为调节气氛,秦九凤似乎明知故问。

“我88岁啦。8字,不是像米嘛。哈哈!”

那时周总理诞辰100周年纪念在即,秦九凤为搜集资料马不停蹄遍访名人。

皓月当空。夜深人静。秦九凤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时干脆起床,看看辛苦征集到的资料,想想征集过程的艰辛,有时也很欣慰,尤其难忘张爱萍将军之谢。

“要好好感谢秦九凤同志。”病床上的张爱萍将军,委托秘书贺茂之向秦九凤表达谢意。

那年,他从江西吉安征集到周恩来与张爱萍1934年联名签发的《中华苏维埃少年先锋队中央总队为目前形势告全体队员书》。秦九凤如获至宝。然而,时隔多年,当事人难以寻觅,历史似乎已经无从考证。他冒出一个大胆设想,去找张爱萍将军。那个时候,已经卧病在床的张爱萍将军,看到多年前自己亲自处理的文献,非常激动,毫无疑问地确认了真实性。

南京。鉴定会。秦九凤根据搜集的资料,旁征博引,向全国革命文物专家鉴定组专题汇报。结果,这件文物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仿西花厅是周恩来纪念馆的重要展区。筹建初期,秦九凤与同仁们一道,负责仿中南海西花厅的文物复制、陈列和布展工作。而当时,从北京运回来的文物只有150多件。

秦九凤为征集仿西花厅文物,曾一年七上北京。如今,周恩来纪念馆陈列的1000多件文物(包括书籍),大多凝聚着秦九凤和他的文物征集小组的辛劳和汗水。

挖掘  周恩来与新安小学渊源

烽火岁月,周恩来对新安旅行团的关怀跃入眼帘。

细心的秦九凤在认真研究后,发现周恩来与新安小学的渊源。

当年,周恩来作为中共在上海的领导人之一,白色恐怖之下,让他最牵挂的是两件事:地下工作者暴露后的转移和烈士子女的安置与教育。而陶行知被毛泽东称为“伟大的人民教育家”,周恩来则称之为“不是共产党员的布尔什维克”。作为爱国的教育大家,周恩来当然希望他能创办一所这样的学校,于是,便有了老师不拿工资,学生不缴学费,著名的“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新安精神。

“那个时候,我只有6岁,被上海的一个地下党叔叔扛在肩上,挤上火车,然后才到新安小学的。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看我裤子膝盖处绣有两个猫头,都叫我猫姑娘。”项英的女儿项苏云再回新安时,触景生情,泣不成声。皖南事变中,父亲项英不幸遇难,党的地下组织将她从上海送到了淮安新安小学。

驻足新安旅行团历史照片前,一个小个子学生高擎旗帜,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就是后改名左林的左义华,后来担任了中国《新体育》杂志社的社长兼总编辑。他父亲是湖南省委常委,在长沙被害后,是地下党组织辗转千里,把只有7岁的他送到新安小学读书。后来他参加新安旅行团,一直高举旗帜走在最前面。

历史资料证明,来自全国各地烈士子女的就读、地下工作者的频繁联系,都与中共党组织关注密不可分。

林林总总的资料与史实,周恩来与新安小学延续着多年不解之缘,从而为新安小学的历史添上浓墨重彩。

研究周恩来,秦九凤相当敏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周恩来相关的细节。

北京的八宝山革命公墓。一般人只是匆匆而过,而秦九凤走在墓道上,一块“廉维同志之墓”的碑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熟悉的字体。”他心里一动。虽然没有署名,但他还是跑到碑后。碑后有一段文字:“娘,您对党的无限忠诚和坚强的意志,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下面有四个子女署名,其中有一个叫张瑞芳。

是不是著名电影演员张瑞芳?秦九凤记住了这个线索,想方设法找到张瑞芳。

原来,张瑞芳母亲是烈士遗属,在抗战时就加入了共产党,不但把几个子女拉扯大,还为革命做了大量工作,受到周恩来等党的领导赞许。老人病逝后,周恩来应邀题写碑记,以示纪念。

考辨  周家迁居淮安时间

周恩来出生淮安。这已经被历史证实众所周知。然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国内有关报刊突然刊出《周恩来与绍兴的渊源情愫》《周恩来出生地新说》,一时舆论哗然。

秦九凤自感责任重大,连夜查找资料,以史实争辩。

针锋相对,他连续写了《周恩来的出生地岂容怀疑》《“周恩来出生地新说”经不起推敲》,不仅引用中央文献室主编的《周恩来传》,确认周恩来出生淮安城内驸马巷一所住宅,而且还引用周恩来自己填写的自传档案、同家人亲属谈话记录,以及周恩来婶娘指正的周恩来出生屋等,及时纠正了周恩来出生绍兴的谬说。

中央文献和许多书籍都记载,周恩来家是从他祖父一辈起迁居淮安的;周恩来的胞弟周恩寿也说,“我们周家从绍兴迁居淮安,大约在光绪中后期年间”。因此,周家亲属综合各方面意见,认定周家迁居淮安的时间,是清光绪4年(1878)。而秦九凤根据相关资料得出的结论是,周家迁居淮安的时间,是清道光19年(1839)。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文一出,在周家亲属中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在专门研究周恩来的杂志《丰碑》上刊文,质疑秦九凤的说法。

与周家亲属的相处,秦九凤历来都很融洽。面对充满火药味的文章,秦九凤认为引起论战的缘由,是自己没有展示研究成果的铁证:周家房契。

这份房契,一直未曾示人,乃周恩来嫡堂侄周尔辉收藏。其时,秦九凤帮助周尔辉纠正了误传的其父名字,出于感激,也是纠结一番后,在秦九凤离开他家,已经走至楼底的时候,似乎才下定决心,让他返回看看周家的传家宝。周家其他亲属有所不知,也就在所难免。

烟消云散之后,周家亲属在后来的文章中,对迁居淮安的时间均作了修订,从而理顺了周恩来家世研究中的许多问题。

“外祖父身体很好,活了90多岁”“他在淮阴当知事30多年。”周恩来在与亲属谈周家家史时,曾经亲口说过。

可秦九凤研究过许多的周家资料,确认周恩来的外祖父万青选先生只活了80岁。他是三次出任清河县知县,加起来才约10年。所说的30年,应是他在淮安府辖区内做官的总计时间。可他也深知,周恩来12岁就离家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对祖辈和家里的事,只是听长辈们说的。周家又是一个大家族,记错也在所难免,有的还是长辈们搞错的。

一度时期,社会上对周恩来骨灰盒的来源众说纷纭。说的最多也似乎最具权威的,当属《报刊文摘》从《中华老年报》摘选的《周恩来骨灰盒制作经过》:工作人员从“颐和园寻到一张散架的旧八仙桌,经过拆卸拼合,把骨灰盒制作了出来”。

如此说法,一般人都不会去深究,听听而已。而秦九凤却不,又赴北京。

“老秦,这次要考证什么?”在中南海,他似乎已经是常客。在周恩来身边工作40多年、曾经参与撒骨灰的罗青长,当过周恩来卫士、当年西花厅党支部书记张树迎和时任中央警卫局副局长高振普,对于他的到来总是热情有加。

他们回忆:周总理逝世第二天,大姐(邓颖超)要我们去八宝山购骨灰盒,并叮嘱“恩来一生俭朴,他的骨灰盒价格不高也不低就可以了”。于是,他们就和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副局长高富有、会计顾子钱一起去了八宝山革命公墓。他们遵照邓颖超的意见,从好几个种类的骨灰盒中,选择了一只较为朴素大方的骨灰盒,由会计顾子钱付款150元。从而,还原了骨灰盒的真实来源。

宣讲周恩来,秦九凤一往情深不改初心。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只要秦九凤在,都会不停地讲有关周恩来的故事,宣扬周恩来的精神。

一个寒冷的午后,秦九凤接到一个电话,外地来淮旅游的一位老将军点名要见他。

老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老人。他百思不得其解。原来,老人叫姚力,曾做过周恩来的秘书,在看了秦九凤所著《落叶缤纷沃中华》后,让他勾起了当年的回忆,带着一家三代人,请他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讲讲当年周总理的往事。

一家三代有12口人,宾馆的住房显然太小,根本无法入坐。老人坐在床沿上,让出了唯一的椅子给秦九凤,其他人有的站着,有的席地而坐。老人比秦九凤整整年长20岁,却尊称他为“秦老”。那一讲,就是3个小时。

有时候,宣传周恩来的场景,令秦九凤动容。那是一场难忘的宣讲,整整一个上午,秦九凤一个接一个地讲着周恩来的故事。临近中午12点,他认为适时应当结束。可当征求意见时,主持人的态度却是,如您认为可以,请再帮我们多讲一些。于是,全场人员起立鼓掌。

他知道,这掌声不是给他的,给的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给的是他们心中的丰碑。

作为曾经担任中央文献研究会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分会的理事、江苏省周恩来研究会常务理事暨学术委员,秦九凤尽管已退休多年,但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对周恩来的研究宣传。他的《落叶缤纷沃中华》《炫公集》等专著和《周恩来家世》《周恩来乡情》《周恩来和他的亲属》等合著,均在社会上引起良好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