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塑，一项濒临失传的技艺

记者卓佳洋通讯员章亚萍邵颖玢

古时祠堂、寺庙和豪门大宅，为显建筑华丽，必在屋脊飞檐上精雕细琢，赋以美轮美奂、各具形态的祥瑞形象，这些便是灰塑。我县是中国古戏台之乡，历史文化名村名镇和传统古村落数量众多，错落其间的灰塑作品数不胜数，有的用矿物颜料上色，富丽堂皇，有的用原色打造，古色古香，百年风雨洗礼，赋予其独特的历史厚重感。曾经，我县民间不乏灰塑艺人，从现存老建筑上的灰塑作品来看，技艺非凡。而如今，这门技艺正濒临失传。

灰塑又名堆灰，是从砖雕和泥塑两种技艺派生出来的一种室外传统建筑装饰艺术，主要体现在墙面、屋顶装饰。传统的灰塑以钢丝为骨，以苎麻为筋，以细蛎灰、络麻筋成型，工艺精细。

灰塑与木雕有相通之处，只不过一个做的是加法，一个做的是减法。灰塑主要用蛎灰堆砌，在建筑物上雕塑造型，表现形式有多层式“立体”灰塑，浮雕式“半沉浮”灰塑，也有图雕式单个造型“单体”灰塑等。

民间灰塑工艺，不仅注重图案的形式美，还重视图案的意义美，一般有山水、花卉、鸟兽、人物、书法等，作品既神情兼备，富华雅致，又风格独特，饱含深意，反映人们对美的追求和祈求吉祥纳福的朴素感情。灰塑图案中，有“一鹭莲荷”，即一株莲荷配一只鹭鸶，寓意为“一路连科”，也有“独占鳌头”，希望家族子嗣金榜题名。

“五脊六兽”是常见的一种灰塑，古建筑的屋顶由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组成，统称五脊，在五脊之上安放六种人造的兽，合称“五脊六兽”。如戏台正面屋顶的垂脊上常坐姿排列着一队小动物，是带翅膀猴面孔的脊兽，根据建筑规模和等级不同而数目有所不同，多为一、三、五、七等单数。但我县城隍庙上脊兽数量则少见，两边垂脊上各堆塑有四个猴面孔的脊兽。

一般寺庙或宗祠的主建筑屋脊上，常雕塑有鸱吻。鸱吻，又名螭吻、鸱尾，被认为是龙的第九子。喜欢东张西望，所以民间经常被安排在建筑物的屋脊上，做张口吞脊状，并有一剑以固定之。《太平御览》有如下记述：“唐会要目，汉相梁殿灾后，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遂作其像于尾，以厌火祥。”文中所说的“巫”是方士之流，而“鱼虬”则是鸱吻的前身。鸱吻属水性，用它作镇邪之物以避火。现在建造的传统建筑主要是宗祠戏台屋面上，除鸱吻之外，还雕塑有岳家军、关羽等塑像，如岔路东山村的宗祠戏台顶。

灰塑的主要原料之一便是蛎灰。因为我县临海，西店、强蛟等地盛产牡蛎、蛤等贝壳类海产品。每年挑出蛎肉后剩下的硬壳多如牛毛，扔掉又觉得可惜，于是有人想到把蛎壳烧制成蛎灰，再酿水后制成熟石灰，掺上络麻筋，用来粘贴墙砖或粉刷墙面用，这是上好的建筑原材料，在我县的传统建筑上应用甚广。

60多岁的西店团堧村村民戴永明是现在为数不多仍在烧制蛎灰的人。“我们这儿烧制蛎灰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以前造房子都要用到它，又耐用又环保，而现在，蛎灰用途少了，做的人也不多了，我们村里就我还有一个蛎灰窑。”戴永明说。传统灰塑对原材料蛎灰的要求很高。蛎灰质量上乘、必须是熟透、不结块、杂质少、沙分少，烧制过程很讲究。

据戴永明介绍，烧普通一窑的蛎灰需要100桶生壳、200斤左右细炭、一大箩毛重50斤左右的粗炭。烧制过程中，先上燃料。在窑内放上一堆易燃的细柴禾，柴禾上铺封木炭，然后点亮细柴禾，拉起风箱助燃，再撒上拌了细炭的生壳料，用力牵动风箱鼓风，并不断加料。烧制中，添料人要随时检查蛎灰是否烧熟，如果欠熟，则在其中加点细沙；如果蛎灰有结块现象，是太熟了，拌生壳时细炭要减少些，以蛎灰烧熟不结块为好，但要熟透。最后一步是水化去渣，蛎灰要经水化，过筛去渣，槌捣，再搅拌成糊状才可用。

“灰塑是古建筑中必备的装饰元素，传统泥瓦匠大多懂得这门手艺，但要做精做细，要下不少苦工，据说要学十年左右才能出师。”县非遗中心的负责人说，现在，宁海鲜少有杰出的灰塑艺人了。前不久，一市镇里岙村传统戏台修复，专门邀请了省级非遗传承人——嵊州的灰塑大师王明星，请他来堆塑戏台屋脊上的鸱吻，让大家见识到了这项神奇的技艺。

细蛎灰、络麻筋、苎麻、钢丝为四种原材料。备齐材料，王师傅就开工了。他首先在地面上画出鸱吻的形状，并且根据形状折轧钢丝形成骨架。接着，用搅拌均匀的水泥和钢丝把灰塑骨架固定牢。下一步就是拌蛎灰，按一定比例，将细蛎灰和水放入搅拌，待粘性增强时，加上络麻筋，继续拌和均匀。

定粗坯造型，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是最考验手艺的一步。从头部开始，依次是身体、尾部，按照钢丝折轧成的骨架造型，以拌和了络麻筋的蛎灰堆塑鸱吻的粗坯造型。堆塑时，一边将蛎灰堆起、定型，一边用长长的苎麻缠绕周边。胸有成竹，才能一气呵成、得心应手。操作时，还要不时从屋顶上下来，远距离观望塑造的形象，注意灰塑造型与仰视觉是否达到理想，稍有不妥之处，再重新调整。

完成粗坯后，隔天，王师傅在龙鳞、龙鳍、龙眼等部位细化造型。只见他先堆龙鳍，手法与堆塑粗坯一样，但细节部位要求更为精致，师傅还是要不停近观远望，琢磨调节，以使两条鸱吻形象一致。龙鳞部位则用砖刀直接在龙身上刻划，一笔一划，快速细致。最传神的一处在龙眼，王师傅用了100瓦的白炽灯泡，敲掉底部，用毛笔在玻璃内部画出眼珠，直接镶嵌在粗坯上，龙眼立马有神，瞬间栩栩如生。仅用了一天半时间，王明星就堆塑成型两条鸱吻，技艺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与许多民间传统手艺一样，有着悠久历史的灰塑也面临无人传承的窘境。“宁海古戏台其实是一门综合的艺术，需要木工、雕刻、绘画等多种技艺，其中，灰塑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曾经，宁海的灰塑艺人也比较多。”县非遗中心负责人说，坊间传说，宁海岔路乡间一幢建筑的山墙上以“半沉浮”灰塑有如意结栓着的两条鲤鱼，引来一只老鹰徘徊许久，想叼走这两条鲤鱼，结果冲撞了三次，都没成功，足见灰塑的鲤鱼形象之逼真。

但如今，在房屋装饰越来越西化的大环境下，灰塑这门民间手工艺很难走向普通市民家中，难有更广阔的市场。因此，手艺人难寻。目前，仅排摸到寥寥几人。岔路镇东山村的叶先木是其中之一。叶师傅67岁，一直从事古建筑修缮工作。1978年，他专程到宁波天一阁跟着堆塑葛师傅学艺，他曾参与修缮中山公园门楼、鼓楼等。“灰塑首先要练就一手水泥匠的功夫，还要懂得基础的美术和书法，难度比较大，最重要的是肯吃苦。”叶师傅说，和其他文物修复一样，灰塑也要求修故如故，造型没有变动。“修复的难度之一就在于要原汁原味地还原当年造型，要模仿、贴近前人的手法，这样才能达到差别甚少的效果，我常感叹前人的工艺之精巧，令人望其项背。”

因为细蛎灰、络麻筋、苎麻等原材料的特性，灰塑能吸收和排放水汽热量，循环平衡自身和周围的湿度温度，具有耐酸、耐碱、耐高温等特点。但经历风雨侵蚀，仍有许多建筑上的灰塑亟待修复。“我年纪大了，现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要想古建筑历久弥新，就不能丢弃灰塑这门手艺，只有全社会重视对传统文化和工艺的保护，它们才能较好地传承下去。” 叶先木说。

的确，宁海作为“中国古戏台之乡”，又是全国首个“中国古村落文化遗产研究基地”，光环之下，保护古建筑建造技艺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在众人瞩目戏台藻井建造技艺的同时，泥瓦作、大小木作、绘画雕作，堆塑髹漆等综合技艺都需要我们深入挖掘、保护传承。传统手工艺人渐渐老去，如何让传统手工艺留存下来，如何传递传统文化的火种，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