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2025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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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虞山
2025年12月12日

●稻陌拾秋

外婆谣

□长安

2020年12月12日,是个难忘的日子。

彼时我正参加一个改稿会,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外婆走了。

一阵悲痛袭来,挂下电话便直奔外婆家。

外婆安安静静地躺着。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不停地奔涌。

外婆呀,我亲爱的外婆。  

外婆是我生命中最慈爱的礼物。

她一生隐忍,听母亲说,外公年轻时脾气很爆,遇到事情时,就会把所有火气迁怒于外婆,但外婆总是默默忍让,所以他们不会吵架。倒是母亲经常看不惯,挺身而出维护外婆。“二垃圾”果然难对付!但外公有个优点,十分疼爱孩子,家中五个子女,他从不舍得责骂。所以相较于外公弟弟一家老的小的总是吵吵闹闹,外公虽然脾气火爆,但家庭中夫妻和睦,子女和乐。

我想,这大部分得归功于外婆的智慧。

母亲属于五个子女中嫁得离家最远的一个,骑自行车要一个多小时,现在来看,这点距离实在算不了什么。

小时候去外婆家,要么跟着爷爷奶奶步行——爷爷和外公是好友,因此给爸妈定了娃娃亲,要么父母用自行车送我去。每次在去往外婆家的路上,我总是心生雀跃,似是去远方远行。

关于外婆最久远的一个记忆,是在四五岁左右。被父母送到了外婆家,白天人多热闹,一到夜晚安静下来,我就开始想家。我从小就是个认生认人的孩子,这一点到如今依然没有改变,在陌生的环境里,非常没有安全感。

那一晚,外婆和我住在猪圈里,老母猪要生产了,需要人在旁边待着。模模糊糊地记得,我们睡在干稻草上,我因为想家一直在闹腾,睡睡醒醒哭哭,哭哭睡睡醒醒。

外婆那一夜也没睡好。她一会儿起身去看母猪的生产状况,母猪也一直在哼唧,不时产下一个小猪仔。母猪一生产,外婆就会起身,用稻草帮助小猪把身体擦干净。有时母猪不好生产,疼得直哼哼,外婆就会去搭把手。还要帮助小猪仔吃奶,把它们一个个捧到母猪身边,找到奶头,它们便哼唧哼唧地吃起奶来。

外婆还要照顾一个哼唧哼唧的我。我一闹,她就抱着我,拍拍我,哄着我,她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就像一首好听的外婆谣。

大舅曾有过两个夭折的孩子。

一个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一个非常可爱,但是在两三岁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

父母接到噩耗,把我从学校接了出来,直奔外婆家。那时我还不懂事,第一次被父母中途来学校接走,内心还有种出游的雀跃。

直到来到外婆家,唢呐的悲音露出生活的狰狞与惨烈,我看到外婆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对着天空在呼喊:“为什么不是我呀?为什么不是我!”

第二次听到外婆如此的呼喊,是大阿姨的意外去世。

那也是一个寒夜,我在睡梦中被隔壁母亲的失声痛哭惊醒。“大阿姨没了!”从那以后,我对夜晚的来电,总有一种紧张感。

我拖着年幼的女儿,带着母亲,在凌晨的寒风里一路驱车。

又是唢呐的悲音。

唢呐,大概是所有乐器里最不受我待见的了。

大阿姨是外婆的长女,就嫁在同一个村里,端个饭碗过去还热着的距离。大阿姨的公婆早逝,之前外婆总是去帮着搭把手,或是家里的农活,或是帮着照看两个儿女。外公去世后,因为大阿姨每天过来,闲聊三两句,有了知冷知热的女儿,外婆的生活也不算冷清。

外婆闭着眼睛,半抬着头,喃喃地呼喊着:“为什么不是我呀?为什么不是我!”

我无言劝慰外婆,只能陪着她一起流泪。

时间默默消化一切。悲伤结痂,记忆封存。我们去看望外婆时,从来不会讨论大阿姨的话题,但我们知道,大阿姨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

大阿姨离开后,每个月我和母亲都会去探望外婆一两次。我先从市区驱车回老家,接上母亲,再赶差不多一个市区的路程,去到外婆家。

有时候,因为一些事情,间隔的时间长了一点,外婆就会打电话给母亲:“你不要想我啊,我很好。”

然后母亲就会打电话我。我就会提前安排处理好各种事情,周末带着母亲去看外婆。

外婆看见我们,总是很高兴,她会问我们的各种状况,我们总是挑高兴事说给她听。外婆也讲开心的事情给我们听。

有一阵子,大舅出国避债,曾经也算事业有成,却因迷恋赌博,失去了一切,还背负了沉重的赌债。

那段日子,我们特别担心外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音讯不通的大舅的状况如何,但为了外婆,我们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合适的安慰。外婆尽她一切可能在打探大舅的消息,凡是村里跟大舅稍有联系的人,她都会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前去了解。在众人的只言片语里,她自己编织着大舅的行踪地图与生活状况。

外婆的生活空间十分逼仄,一间小小的房间是她的整个世界,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母亲给她买了一台收音机,估计也难得使用。我不知道外婆是怎么度过那些漫漫长日的。

每次母亲想接外婆去家里住一阵子,外婆总是拒绝。她不放心大舅妈一个人在家里。小表妹很争气,尽管高考前大舅出了令她蒙羞的状况,她还是坚强地考取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小表妹一直乖巧可爱,她没有说过一句责怪父亲的话语,大舅妈也独自承受着大舅留下的一切。大舅妈没有了从前的骄傲,低下尊严,去找了一份工厂保洁的工作。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其实大舅妈并不需要外婆的陪伴,她有自己自封的世界。但是那几年,漂亮的大舅妈一下白了头,脸上也爬满了皱纹。她表达愤怒的方式,就是在大舅的姐姐们面前痛斥大舅,大家都默不作声。我那“二垃圾”母亲又出头,为自己心目中的好弟弟作着辩护。

每次回程路上,我都会跟母亲反驳,认为大舅不值得她如此袒护。直到有一次母亲来了一句,“你说外婆会怎么想。”我竟被她说服了。但我知道,母亲心里,一直偏爱她的大弟弟,就像她知道,我的心里偏爱着外婆。

我们每次去看外婆,每到傍晚时,她总是说:“天黑了,早点回去吧,我不留你们晚饭了。”我知道,外婆在心疼我,知道我得先把母亲送回去,再回自己的家,七弯八拐,大概得有一个多小时车程。

但我们总是坚定地选择留下来。母亲麻利地处理好带来的食材,不一会儿便可开饭了。外婆平常不和大舅妈一起吃饭,外婆坚持自己起灶,她觉得这样大家都方便和自在。每次我们去了,大舅妈在母亲反客为主的招呼下,都会过来与我们一起吃晚餐。

母亲每次去时,都会打电话给小阿姨,让她一起过来。因此每次去时,外婆就会显得格外精神,总是笑眯眯乐呵呵的。

外婆一直活得很通透,她不像母亲那样爱说话,什么事情都挂在嘴边咋咋呼呼,她是看在眼里不说透。

我生了女儿之后,女儿的奶奶还有一年才退休,我母亲不舍得放弃她经营的小店,于是外婆被请过来帮我带了一年的孩子。

那一年里,她见证了我所有的酸甜苦辣。外婆不会轻易评判任何事,她不会责怪任何人,她只是看到我把自己关在小书房时,会带着女儿前来敲门,让女儿的童稚之音给我带来安慰。

她在母亲那边,不会传递过多的消息,也不和女儿的爷爷奶奶谈论超越边界的话题。外婆一直是有着十分分寸的智者。

外婆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也许是上天给我的一份安慰。

可是,外婆走的时候,我们谁也不在她身边。

她没有麻烦任何人。她就那么轻轻地倒下了。

外婆孤单单地走了。那么些年,她孤单单一个人待在她逼仄的小屋里,熬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外婆呀,亲爱的外婆呀。

外婆已走了好多年。

可我经常有一种恍惚感,总觉得外婆还在,她在等我们去看她。

如今,大舅已回归家庭,小表妹也结婚生子,一切都很好。

只是,没有了外婆的大舅家,对我来说,空空落落。

外婆,此刻,我一边吃着甜甜的“阳光玫瑰”,一边流着眼泪对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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