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有风味
柿子树
□陶杰
邻居送来一篮子柿子,刚采摘下来的,红色里面透着一点点绿,外面还披着一层白霜。柿子还未完全成熟,果实坚硬,嘴馋也得收起吃它的欲望。须存放一段时间,最好和苹果放一起,这样熟得快一些。新鲜的柿子,饱满丰厚,从采摘时的生涩到成熟,似乎依然闪烁着生命力。
每次深秋来临,邻居家的柿子树就格外惹眼。
果实缀在翠绿的枝叶间,遮遮掩掩,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又藏在了绿色中,柿子的点点红色像是在画中被谁刻意点上去的。在家里阳台上喝茶时,透过玻璃,一眼能看到点点红色。晒太阳时也能看到它,摆弄花草时也在眼睛的余光里。散步时它就反过来招摇地看着你,还不时向你点着头,很熟悉的样子。
有几根枝干从树间不听话地蹿出来,果实压着枝条,在风里弯着腰,摇啊摇,晃晃悠悠的。我看着等着,注视着它,屏息凝神地期待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怎么还不掉下来?我和它比着耐心。一杯茶喝完它挂在枝头,一篇小说翻完它依旧安然悠闲。出乎意料,它一点不着急,远比我有耐心,悠哉悠哉的,像是在荡着秋千,充满了挑衅的意味。这时候有只鸟儿飞来多好,栖在枝头,打破平衡,在晃悠的枝头惊动起一丝波澜。到了那一刻,真的会期待下一秒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这与我无关,即使柿子掉下来也在邻居的院子里。我只是想猜测它掉落时的样子和时间。深秋给它点上诱人的色彩,那成熟时坠落的情景,想必惊心动魄吧,可我的期待总是无功而返。
最终还是没等到坠地,邻居就摘了下来。摘了一大篮子,放在桌子上。我看着红中带绿的柿子,像一个个孩子生涩的笑脸。它似乎认得我,或许真的认得我,记起了我。或者说是我记起了它,还有那棵柿子树。像是在曾经老宅的院子里,我睡在石板上。两棵柿子树,左边一棵右边一棵,伫立在阳光里,枝叶的影子拍打着我。成熟了的柿子挂在枝头,摇啊摇,像奶奶的手在扇着扇子。当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柿子是家里唯一的水果。物质贫乏的年代,两棵柿子树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我天天盼着它早点结果成熟,比盼着自己长大还急切。馋的时候,不等柿子成熟,就偷偷摘下来。苦中带涩的味道,比翠绿的香蕉更扎口,扎得舌头短暂失去了知觉,一直蔓延到了青涩的时光里。
也不知道这两棵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我从没问过爷爷,父亲也不曾提起过。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树也跟着长大了。在无数个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我都躺在石板上,看着柿子树,似乎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陪着我守护着我。枝叶上有缓缓蠕动的刺毛虫,还有透过来的耀眼的阳光。那刺毛虫颜色鲜艳,绒毛尖锐,爬到叶子边缘,晃动几下,同样掉不下来。我就在树下看着,不曾害怕过。在悠长又漫无边际的日子里,我觉得它们和我一样孤独。
那时候的时间仿佛永远花不完。像老宅前面的河流一样,平静包容,波澜不惊。尽情撒野,无尽奔跑,直至筋疲力尽,再怎么折腾也只是时光长河里的一两朵渺小又脆弱的浪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和自己对抗,撼动不了时间分毫。有时候我会疑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挣脱时间的包围呢,沉默的时间比乡村的夜更深。
似乎只有安静下来,无所事事地遥想着破旧又充满生机的老宅里面升起的一缕缕炊烟,看着缓缓蠕动的彩色的刺毛虫。还有树上始终掉不下来的红柿子,在那里来来回回地摆动着,像一只大钟的钟摆,计算着流淌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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