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立前

科班出身的老石，是局里出了名的刑侦高手，80年代初从侦查员干起，没几年就当上刑警中队长，遇有疑难案件，局领导还常点将让他去增援。后来由于能力出众，当上了刑警大队长。按说他最有可能进班子的，可在大队长位置却卡壳了，不但没高升，还被安排到偏远的派出所当个副所长。“他是犯错，还是咋地了？”闲暇时，大队里的同事都在嘀咕。

也真是的，他手下的几个兵，没几年都提拔了，有的提到巡特警或治安大队做了大队长什么的，还有的进了局领导班子，可老石却“不进还退”，到最后只做了个派出所副所长。几个好兄弟也在为他叫屈，说：“你干刑侦这些年，全县的刑事、治安案件的发案率全市最低，破案率也年年排名全市第一，二十多年没见你办过一桩人情案，也没听说过你办了什么冤假错案，你咋就从全局最年轻的大队长成了如今最年老的副所长？！”可老石始终笑而不语。

从警以来，老石对功名利禄一直看得很淡薄，瞅着昔日的部下被提拔重用，自然很开心，但有时也会纳闷，搞了这些年刑侦，自己嫉恶如仇，秉公执法，工作上兢兢业业，能力不敢自诩，但打处绩效和治安好转明摆在那儿，不招领导待见，是自个没能力，还是哪儿做错了？老石百思不得其解。

前两天，在省警校时的同窗，现在的派出所指导员老胡，被提拔到交警大队当大队长。周末晚上，老石在“得月楼”酒馆单独宴请老胡，一为饯行，二表同窗之谊。酒过三巡，老胡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啊，在警校时你的能力就出众，这些年你功劳没的说，就是你那犟骨头太犟了。”闲聊之中，老胡一语道破了老石“退步”的天机。

“犟骨头？”老石不解地说，“难道有领导说情案子就不破了？难道该坚持原则的就不坚持？难道……”

“兄弟呀，你知道不，你这么优秀咋就退步了，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该破的案破了，不该坚持的坚持了？”

“你是说苟七的强奸案子？”

“对啊！”老胡呷了口酒，说：“苟七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亲内侄，你明明知道，可还非要把他推上审判席不可，你这不是……”

老石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我这是在秉公执法，警察就得要为民除害啊！连这影响极坏的案子都不办，怎么向受害人交代，又怎么向周围群众交代？要是为升官包庇犯罪，我还配当警察？我宁可……”

“好！好！好！”老胡苦笑着直点头，“你能，你能。来来来，喝酒！”送走老胡，老石心里闷闷不乐。回到家，他向躺在床上的老伴诉起苦来，老伴听过后，非但不同情，还数落起他来：“顶头上司的表弟打架你敢抓，县政法委副书记的老舅爹打麻将你敢抓，就连组织副部长的内侄‘搞女人’你也敢抓。你还想提拔？做梦去吧！没给你撵出公安系统就算便宜你了！”

“你说什么？难道故意伤害的不抓？聚众赌博的不抓？强奸的也不抓？那还要警察干嘛？”床头灯旁，老石两眼溜圆地瞪着老伴。

“你整天就知道抓、抓、抓！连我也一起抓去得了！”老伴扔过去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后，翻了个身不理老石了。“你，你！”老石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被老伴“教训”的老石匆匆吃完早饭来到派出所，他分管的辖区连续几天没发案，今儿个却不合时宜地突发一起电动车失窃案。经过排查，确认盗窃电动车的就是那位组织部副部长的内侄苟七，这家伙出狱后，一直对老石怀恨在心，看来是冲老石叫板来了。抓还是不抓？全所民警都在看着老石。

“抓，不论后台是谁！”老石一拳锤在桌上，果断地说道。很快，说情电话就接二连三地打了过来，说情的人有人社局局长，有县委办公室主任……周五上午，县局分管刑侦的马副局长来派出所检查工作，还颇为关切地过问起这起案子来。在听了老石的汇报后，马副局长说：“这案侦办有困难，就先放一放，把工作转到其他案中去啊！”……

“可其他案子都结了。”老石没有听懂马副局长那意味深长的尾音，只是一想起那报案群众期待的目光，他的心就像刀割般难受。马副局长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拂袖而去。老石冲着马副局长的背影瞪了一眼，转过身要走，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老石一看，是中学时的好友，乡人大主任老何。

老何将老石拉到一旁说：“兄弟啊！咱真人不说假话，苟七是我外孙，知道你不怕官，可看在咱兄弟这么多年份上，总得给一点面子吧？”

面对上下左右的压力，老石看着老何，诚恳地说：“老何啦，不是不给你面子，而是不能给呀。咱干警察的要是给了你这面子，就没法给老百姓面子了，更没法给这……”老石脱下帽子，指着上面的国徽说：“没法给这国徽的面子！”

“你……”老何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傍晚，老石带领两名警员一起将苟七捉拿归案。受害人见刚买的电动车失而复得，特向老石送了一幅写有“老警长得帅，办案真的快”的锦旗，还在派出所门前放起了鞭炮。清脆的鞭炮声传向街道与乡村。那一刻，老石更感觉自己这身犟骨头犟得值。

昨天，老石提前退休了，所里的新老民警特地为老石举行送别会，要老石说几句退休感言，老石沉思片刻，说：“从警为民，秉公执法，正必胜邪！”